“那你可要多费心了，能者多劳。”
“本就是我分内之事。”,蕾姬如此说着，等所有相关人士都进了院里，她又把门关上，重新拿锁链锁好，断了他们逃跑的路线和念头。,“这样太麻烦了吧，不考虑换电动大门？”,没坐车、徒步带队的那个医生笑着问道，竟是毫无恐惧之意。与他对比，其他的医生和护士虽然也不害怕，但难免紧张。司机在装甲车上，倒是可以开快了先走一步。蕾姬望着头前远去的西伯利亚猛虎，眨了眨眼。,“不用。”,反正该跑的人遇到危险插上翅膀都别想跑出去，而不该跑的人就算被锁进小黑屋也没用，她会直接把拘束她的笼子炸掉，或者杀光所有警卫大摇大摆地走出去。医生们也是明白这点，所以都下了车，老老实实走路，走在银焰身后。,银焰落后蕾姬两步，拉住她的手。蕾姬回头看她，她紧咬下唇，委屈，可怜，看上去那么柔弱无害。,“我不会伤害你。”,意思是蕾姬随便管着她，她绝不和蕾姬作对，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医生大笑着拍了拍蕾姬的肩膀，却一个字都没说。蕾姬最讨厌别人（不包括银焰在内）碰自己，当即就黑了脸，银焰的表情就更差了。如果不是因为首都圈内不宜见血，银焰最少也要剁他一只手。,“我感觉到了杀气。”,队里其他人窃窃私语着，虽然声音压的低，但银焰还是能听见。他们也没有彻底避讳的意思，敢踏上这间疗养院大门的都是真正的猛士，甚至有些人还是写好了遗书来的，当精神科医生就是要有这种心理素养。,“这比给NKVD和NKGB看病还刺激呢，起码他们也懂得求人办事给好脸色。”
“一样。”
“为什么一样？”
“你看她那张脸。”
“……是一样嘿。”,银焰和蕾姬说完话就低下头，她总是像这样温顺，像做错了事一样。其实以前她没这么自卑的时候，也因为狙击手的天性喜欢低调，现在更严重了，怕人，狙击手会害怕和生人交往，真是个天大的笑话。,蕾姬回屋之后抱了抱她，趁其他人在从车上搬仪器，蕾姬把她的棉袄棉裤扒掉，自己敞开怀给她温暖。银焰又长高了，再过两年快要与蕾姬平齐，蕾姬甚至无法完全搂她入怀。,“来吧，称体重，量身高。”蕾姬拍拍她，屋里的暖气开得很足，银焰可以多脱两件衣服，免得测体重时候让她伤心。,“一米五九，55千克。”,相比以前是重了不少，但有肉是好事，银焰也已经麻木了。未来银焰会长高，一米七，颀长苗条，然而银焰现在并未能预见到。,蕾姬扶她躺下，坐在床边，一手握着银焰滚烫的手心，一手轻轻盖住她的眼睛。
“是的，副作用就是这样……不要担心……坚持锻炼就好了……”
蕾姬在用口型和医生说话，银焰听不到，只能听到医生这样回答。,
“Сестра。”银焰轻声喊。,“我在。”
“什么事？”,蕾姬和护士都应了，因为Sister姐妹这个词在俄语里也用来称呼护士，就是以前的修女。银焰招手让她们过来，耳语道：,“睡眠和……”,护士姐姐认真听完，露出甜甜的笑容，一半是职业素养，另一半为了给银焰留下好印象。这可是未来的将军、那个传说中的莫拉莱斯的女儿，虽然脑子有点问题，但万一她病好之后记得自己呢？,“会为你开一些促进胃肠动力的药物，别担心，会好起来的。”,医生悲悯地看着这些年轻人，他老大不小了，知道年轻人不会考虑死亡，但在场这些人恐怕没一个能活着看到新世界。无所谓了。,“相信医生，不要害羞，实事求是把病情描述出来。”蕾姬将手指贴在银焰脸颊上，叮嘱说。,“你姐姐说得对，在我们眼中病人只是肌肉、骨骼和神经组成的混合物，实在没什么好欣赏的。”,医生眨了下眼睛，开了个自认为幽默的玩笑：
“就和你们狙击手那行一样。”,这话完全没有引起银焰的共情。银焰木然地想着，一个是救人，一个是杀人，有什么可比的。,现在的银焰已经有些情绪淡漠了，她就不像个活人，蕾姬被称为机器人，机器人都比她强，她是块石头。众多医生护士围着她做了许多检查，用B超把心、肝、肾看了个遍，银焰除了配合检查几乎一动不动。快要结束的时候银焰才问了一句：,“往后每次都要这样么？”,“不会的，这是入院第一次全面的大检查，所以流程长了些，以后每半月的例行检查会酌情减少项目。”,抽血的小护士对银焰耐心解释着。抽血要抽很多管，银焰烦。这个时候银焰讨厌抽血还纯粹是因为缺血影响大脑状态，后来就不一样了。,医生和蕾姬始终在目不转睛地盯着她，都看出银焰的精神头似乎更差了些。医生看看时间，松了口气。
“终于到了最后一项，脑电波检查，来吧。”,蕾姬却严词拒绝了，还说今后也不要给银焰检查脑电波。医生的眼神里情绪复杂，仿佛在说：你好歹也算个自己人，何必呢？,谁和你们是自己人。蕾姬瞪回去，开始往外赶人。其实不用她催，谁都不想陪这个炸弹等死。精神科检查今天就先不做了，前几天莫拉莱斯刚陪她查过，而且以后有的是时间。按常理来说，医生应该尽量多地了解病人的心理状态，但他们怕惹银焰反感，这比什么并发症都要命。,这个年头的银焰还没完全糊涂，她为了尽地主之谊，也穿好棉袄，送载着医生们的装甲车出疗养院大门。几天来，银焰还是第一次踏出铁门之外。她所引发的惊恐远超过感动，尤其是蕾姬没有一同随行。司机想一脚踩油门绝尘而去，却又不敢，怕被她当成靶子。,“其实你们不用怕我的……”,银焰嘀咕着目送装甲车远去，转身回屋，路过一块新立起来没几天的警示牌，脸上无悲无喜。,『军事禁区』,天空纷纷扬扬地又下起了雪。银焰踏雪而行，看到蕾姬在屋檐下等她。就像主人松开链子放宠物出去透透气，这时候宠物该回笼了。看蕾姬的眼神，蕾姬对她应该还是比较放心的，对别人不好说。,“我不信任莫斯科大学出来的人。”蕾姬如实对她坦白。,“莫斯科大学？那可是真正的高材生里的高材生，为什么？”,“你听说过心灵军团吗？莫斯科大学物理系和心理系有一堆她们的人。”
——蕾姬真想这么对她透底，但是忍住了。银焰几乎只在拉丁联盟内部活动，和苏联的来往并不多，和心灵部门更是没太大干系。不该把银焰牵扯进来，这是蕾姬的职责。,此后几天她们过得平安无事。主治医生又独自来回奔波了几趟，没带他的团队，试图给银焰混个脸熟，通过唠嗑拉近距离。和病人聊天，要求精神科医生的话术绝不能低。,“有想过念大学吗？”
他笑吟吟地问银焰未来的打算，这是考察她的精神状态，正常人别管颓废不颓废，多多少少是要有个人生规划的，抑郁症患者和精神分裂症阴性症状者则不然，过一天算一天。,银焰病恹恹地低着头，小声回答：
“等我退伍再说。”,这还算好的，起码她知道自己当前的任务是安心养病，实在没办法就提前退役，领国家救济混吃等死。但是医生很不满意，小姑娘怎么能如此缺乏活力呢。,医生单独和蕾姬说：
“这样不行啊，我再给她开些可卡因吧。”,常年面无表情的蕾姬此时的表情也一言难尽。这是想要银焰死啊，银焰本来就快废了，再滥用精神类药物，银焰撑得住吗？,“看着我的SVD你再说一遍。”蕾姬给SVD拉栓上膛，好脾气地说道。因为医生是自己人所以她才这么“温柔”，别的情况下蕾姬一句话都不会说，直接杀了便是。,医生干巴巴地笑着，明白自己说错了话。他企图用一贯的方法糊弄过去，但是蕾姬的脸色越来越冷。,“心灵控制对我没用，希望你下次记住。”,否则就没有下一次了。就连银焰都能嗅出来蕾姬身上那股心灵军团的味道，但其实蕾姬一直游离在那群人之外，从未真正融入进去过。作为编外人员，蕾姬保留着随时翻脸的可能性，且只有一种情况：如果她们想要谋害银焰。,那种情况不太可能发生，毕竟银焰那么可爱，从小她就是被宠大的。银焰趿着拖鞋，慢吞吞地出来看他们。银焰正抱着一块大列巴啃，全当磨牙。这段时间她的身体不好，懒得动，懒得干其他事。,胃口却越来越好了。,蕾姬赶紧阻止她，喂她吃东西可以，但是喂她风干的大列巴就跟不撬壳吃生蚝一个性质，属于虐待，铁打的胃也受不了啊，吃半个就死了。,银焰被抢了干粮，嘟起嘴。蕾姬安抚她说这就开饭。银焰招呼医生一句：,“大夫，留下来一起吃个饭？”,说心里话，银焰想让大夫滚，但是自小到大的礼仪不允许她这么干。所以银焰和善地笑着。大夫明显没能品出她的真意，也笑，随即摸了摸肚子，惋惜地拒绝。,“不了，我回家，今天吃花生酱拌芸豆。”
（注：麻汁豆角。）,那您走好吧。银焰微笑着送别了他，然后低下头，表情扭曲了一百八十度。
“Сука，自己偷偷在家吃好吃的，却要让我吃药。”,蕾姬敲她的头，因为她说脏话。对于后半句蕾姬也无能为力，没有原材料蕾姬就是厨艺再高明也没法给银焰改善伙食——何况蕾姬并不会做饭。拙妇难为无米之炊。,另外，生活朴素如蕾姬也不得不抱怨一句，疗养院的物质条件和精神条件都差了些。但这里毕竟不是索契。,“又要吃药。”,银焰还在闹别扭，生活不富裕她也就忍了，荒郊野外她都住过。但是长年吃药，是个人都会不满，除非是死人，或者肉身成仙的辟谷之人。银焰只是个小姑娘，她皱着眉将药物一把吞，有好几片氯氮平，和一片润肠通便的果导（酚酞）。银焰吃完药，没有再闹。,她睡着了。氯氮平副作用大，镇静嗜睡，恶心呕吐，她根本就吃不下饭，或者说没办法好好吃饭。,“其实我们考虑过给她换氯丙嗪，但是氯丙嗪的锥体外系反应太严重了。我知道你们有难处，我能理解。”
后来医生对蕾姬这么说。,“锥体外系反应是什么？”
“抖。”,“什么？”蕾姬提高音量。,“手抖，腿抖，站不稳，走不成路，摔跟头。”,蕾姬沉默了足足一整天。他说的对，她们有难处。她是狙击手，何止是难，这是要她的命，把灵魂也一起夺走。,医生又告诉她，现在的情况已经好多了，而这是莫拉莱斯没有告诉她的。她来得太晚，未能亲历银焰病程的最早阶段。目前用的氯氮平是二线药物，专治难治型精神分裂症，这个剂量下去，最难治的病也会得到控制，银焰的病情却完全不见好。,“活一天算一天吧。”
蕾姬只能这么说。,“既然你都这么说。”,医生没了下文。是要他们放弃么？当然，除了银焰之外，密切关注她的这些人，几乎人人知道药物不可能对银焰起效果。既然这样，那么治和不治两可，没有本质区别。,话是这么说，蕾姬仍然让银焰按时吃药。银焰也乖，力求不给自己的搭档添麻烦。,直到那天晚上。,夜里约摸十点，蕾姬从地板上跳起来，大步冲回自己房间，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没几分钟银焰推门进来，抱着自己的小身板，可怜巴巴地望着蕾姬。,“睡不着么？”,蕾姬放下水杯问她，悄悄将脖子上类似项圈的东西给扶正。说来好笑，被圈养的银焰没戴箍，饲养员却被锁住。其实这不是项圈，是心灵部门开发的气息遮断器。,“巴格师，我感受不到你。”银焰话里有浓浓的鼻音。蕾姬看到她红了眼眶，覆着水气。——红的岂止是眼眶。,“你不要戴这个东西好不好。”,银焰伸手把项圈捏碎了。只轻轻一捏，比捏饼干还轻松。蕾姬不确定她是不是在梦游，因为她的脸色着实不能用好来形容，而正常情况下她对蕾姬只会微笑或者撒娇。,“盟军现在的总指挥是谁？”银焰用梦呓一样的声音问。,“伊莱恩·斯塔弗罗斯。”,“你很了解她？”,“出于战略目的所以了解她。她爷爷是尼克斯·斯塔弗罗斯，父亲是海顿·斯塔弗罗斯，母亲是阿塔娜希亚·伊达尔戈，一门四将帅，虎父无犬子，她的功勋比家族任何人都高，青出于蓝远胜于蓝。”,蕾姬不急不缓地徐徐讲述着。那个人值得尊敬，也足以止小儿夜啼。她和瓦伦缇娜一样，祖父是一字并肩王，她们自以为这辈子顶了天能借助家族荫庇混口饭吃、终其一生只能仰望父母辈和更往上的祖父辈，殊不料时代迫使她们将自己绑在各自阵营的战车上，碾过半个地球。她们达成的功绩是先人永远无法企及，她们杀的人数让父母十辈子也追不上。想当年指挥官A9多么威风，阿塔娜希亚杀穿了欧洲，却在自己女儿面前黯然失色。原来嗜血也会遗传，银焰正是知道这点，所以打定主意，绝不能让自己的孩子像自己一样。,“除此之外呢，你知不知道她更细节的履历……”,银焰没有看蕾姬的眼睛，而是低头摆弄着自己的手指。蕾姬能看到她的发漩，雪白色，像颗棉花糖。蕾姬有些饿了。,“细节……我还知道，她并非陆军出身。她毕业于科罗拉多的美国空军学院，最早是一名火箭飞行兵，后来才机缘巧合当上指挥官。”,提到这个兵种，银焰就浑身颤抖，蕾姬想无视都难。蕾姬搂着银焰，不停地安抚她。银焰虽然在抖，眼神和表情写着恐惧，但她说话一切正常，比做噩梦还轻描淡写。,“奇怪了，我为什么会梦到自己跑到英国去刺杀她……”,“别的不舒服有吗？”蕾姬打断她。,“有。”银焰带着泪光看着她，说实话蠢兮兮的，有些可笑。“我两天没有……了。”,所以下次医生再来，又给银焰开了乳果糖治便秘。氯氮平影响胃肠动力，苏联伙食又太干，其实不管在哪儿，灾年和穷苦人家总是这样。银焰要受些委屈了，她受的委屈一直不少，她总得习惯。,蕾姬面不改色地戴上乳胶手套，对银焰勾勾手。银焰脸都绿了，捂着羞处满屋子乱窜，妄图逃离蕾姬的魔爪。蕾姬轻轻松松就抓住了她，开始褪她的裤子。,“听话。我不嫌弃你。”
“可是我嫌弃。”
“你很好，没有什么是必须对我隐瞒和保留的。”,银焰几乎要哭出来，终究是忍住了。然而彻底击垮银焰的，却不是这种极其丢人的隐私事件，而是一桩小事。银焰早上睡醒，枕头湿了，上面满是口水。银焰因此而大哭了一场，这蕾姬无论如何都不可能预料得到。,“我是不是没救了？”,银焰发了高烧，昏睡中拽着蕾姬的手不让她走，说话也说不清，只会边睡边哭，哭到喘气困难也不消停。

小说相关章节：柳艾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