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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夺走视线的恐惧让她的心脏近乎停跳,可视野从刹那间的黑暗恢复过来之后,她却没有感到进一步的异样。
如果要说有什么事情不对劲,那就是自己好像被那些触须样的黑泥卷起来抛入了一个没有时间也没有空间概念的地方。四周大部分地方都是漆黑一片,唯有头顶有微弱的光芒如冬日的初雪般轻轻飘下。。
“……?”
Lancer的目光顺着那几缕光线向上扫去,很快变看到了,一轮突破黑暗的光圈高高在上,如同月食的美景一般,在自己头顶洒下光芒。
“圣杯……?”
只是在千年之前的弥留之际听过但实际没有见过的魔法之器,尽管记忆里完全没有有关这东西的具体概念,可在看到那个银白色的光圈之后,“那就是圣杯”这个答案便像硬是粘附到了自己的意识中一样,理解起来变得自然而然。
在认同了那个光圈的本质之后,Lancer就像井底的人在追求阳光一样朝上抬起了手,而被困于黑暗中的她确实犹如落入了一口深井。
她试图移动四肢,然后发现自己像是沉在某种和水一样透明但不影响呼吸的液体里,自身的沉浮似乎不受盔甲重量的影响。
而就在她摆动四肢试图朝上游去的时候,身体四周的托力突然消失了。
“……?”
周围的黑暗突然褪去,转变为残阳下的血红。
Lancer的脚底有了反馈的触感,意识到自己踩在什么东西上面,但她低头看去,发现自己正踩着一具尸体,并且被更多的尸体合围着。
“?!”
类似的情景,她在自己生前最后的战役中已经看过了,可那些死去的人,不论是叛军还是忠于自己的部下,都是倒在起伏的丘陵之上而已,铺满了它的表面。
而现在,她脚下所踩着的,是一座货真价实的尸山,以死去的人为底,以死去的人为芯,同时也以死去的人为顶……
天空是红色的,像鲜血一样红,太阳显得很异常,仿佛发生了日食,就和在那个深井般的黑暗空间里类似,只不过光圈的颜色由令人安心的幽蓝变成了令人齿冷的赤红。
这地狱般的景象让Lancer没能反应过来,她不知道自己是被送到了哪里。脚下死去的人的脸没一张是认识的,或者说,根本就像是去掉了五官的人偶。
<这里是……?>
正当她抚摸自己的脸,想要狠狠揪一下来确认这是不是梦时,从背后传来一个声音。
“父王……?”
“——!”
这熟悉的中性音色和独一无二的称呼让Lancer立即转身,可发出这个声音的人,那位身着银底红边盔甲的骑士,却至始至终背对着她,手里举着那把被她“偷来”的宝剑,双手握着,以准备作战的姿态,盯着远方。
“父王?”
也许是察觉背后有异样,这名伤痕累累的骑士就要转过身来了。对此Lancer的反应是没有任何犹豫地提起圣枪刺向对方的胸口——
“唔——!”
实为女性的圆桌骑士莫德雷德,刚一转身面对自己血缘意义上的亲生父亲,就遭遇了后者凌厉无情的突刺。
“?!”
显然是由于连日作战遭受攻击而布满裂痕的头盔,在这一击的震撼中立即碎裂瓦解了。随后露出的莫德雷德的面孔看上去和亚瑟王几乎别无二致,但现在的她脸上充斥着难以理解的惊讶神情,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刺入她胸口的圣枪,像是没能理解这东西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父王?!……”
嘴角开始淌血的女骑士抬起脸,从中间向上弯起的眉头表明了她的惊讶和悲凄——
“……为……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Lancer比她还要无法理解这个状况。对方是叛逆的骑士,真正的叛徒,真正的罪人。如果是最开始的兰斯洛特是导火索,那么莫德雷德就是最终爆炸的那个火药桶。刚刚的这一刺被Lancer自己的意志所驱动,尽管她知道这里绝不是她记忆中的剑栏之丘,可眼前的这家伙应该就是莫德雷德没错。
然而,为什么如今她的态度看上去如此奇怪呢?莫德雷德像是对亚瑟王的攻击毫无防备,仿佛她对自己做了什么毫无自知之明,也没预料到这理所当然的一刺那样。
“为什么?……为什么啊,父王——?!”
从伤口流出的鲜血在铠甲上染出更多的红色。年轻骑士的双眼滚出泪水,仿佛遭到背叛的不是她的生父兼君主,而是她自己。
“你背叛了我,”Lancer理所当然地说道,“你毁了我的王国。”
“什么……不……”
孩子的话语随着她的血,哽咽着从嘴里冒出来——
“……我没有……我不想的……我只是想保护你……从一开始……”
“?”
Lancer无法理解这话,但她已经意识到这场景以及眼前这个“莫德雷德”的行为和她自身的认知存在着巨大的偏差。所以她打算把圣枪从对方体内拔出来,但就在她试图这么做的时候,世间的万物却凝滞了。
“……?”
一切都停下了,除了她自己的意志。这种感觉很奇异——像是灵魂被一脚踢出了自己的躯体。Lancer只能看着自己保持着举枪刺穿莫德雷德的姿态。颤抖停住了,流血停住了,泪水停住了,甚至呼呼作响如同哀怨和诅咒的风也停住了。
“你找到你的答案了么?”
她听见了一个声音。
辨不出男女,分不清年龄,如同直接灌入自己大脑的一股魔力。Lancer瞬间理解了对方的意思,可那声音就连一点点能区别于清风或流水的感情特色都没有。
“答案?”Lancer反问,“什么答案?”
“你不是为了寻求一个答案而来的么?你追求圣杯的理由,难道你忘记了?”
想起来了。
那个困扰着她的问题。她无法理解的动机。她所看不透的想法。
“这算什么答案……?”
她想知道自己的孩子为何要拉上整个岛的反叛力量跟自己以及忠诚者们同归于尽,也想知道自己所坚持的道路为何不被大多数人所接受。她为此在死前才和那股超然的力量签订契约,以活人的姿态被传送到千年后的冬木,去参加这场魔术大战。
然而这算什么?某种拿她开心的玩笑么?把她又送回剑栏,抢在莫德雷德朝自己面门砍下来之前亲手杀死她,以胜利者的姿态结束这场内战?
这是没意义的。Lancer知道圣杯有可能逆转历史,至少是改变解释,但她不需要。她已经接受了自己的败北,接受了王国的毁灭,她想要得到的只是原因,只是解开她困惑的答案。
“回答我,到底是为什么?”
“还是无法理解么?”那个声音听上去似乎有些失望,“没关系,那我们就再来一次~~~”
“……!”
Lancer的灵魂回归了躯体,但她整个人并未脱离这个空间。或者说,异常的空间本身改变了,从血之日食下的亡骸之丘换成了同样被血之日食照映着的,白垩之城的卡美洛的圆桌会议室。
同样是莫德雷德在她面前站着,整个会议室里只有她们父子两人。
不,准确的说是“父女”才对——就是在这个下午,莫德雷德要求私下和自己单独谈谈,从而主动解释了她的身世。
莫德雷德坦明了,恶毒的女巫,摩根勒菲,也就是亚瑟王的姐姐,靠使用某种手段和阿尔托莉雅结合并生下了她。她身上流动着摩根和阿尔托莉雅这对亲姐妹的血,自然也就继承了亚瑟王的血脉,同时也应当是其理想的继承人。
这孩子在解释着一切时,那开心无比的天真面容,Lancer绝对不会忘记。
但Lancer也绝对不会忘记自己对此的决定。如果有必要,她会重复一百次,一千次,毫不改变,毫不妥协。
不仅如此——在终于意识到摩根在自己的新婚前夜对自己做出过什么,同时认识到眼前的这个孩子会在将来给自己的王国带来什么之后,Lancer毫不吭声地举起了手中的武器。
“噗嚓——!”
燃烧着的枪尖刺穿了女孩的胸膛,将她喜形于色的面孔拧成一团。困惑、痛苦和悲伤再次爬上这名恐怕是最为年轻的圆桌骑士的脸颊。
“为……为什么?!父王?!……”
Lancer冷漠地看着莫德雷德的双膝慢慢跪在地上。女孩就像第一次从正面被杀那样双眼滚出泪珠,呜咽着跟自己哭诉起来——
“……我只要做你的影子就满足了……我明明只是想要你认……啊啊啊啊啊啊——!”
“正确的王”冷酷无情地烧灼着自己亲生孩子的五脏六腑。后者就像Saber临死前那样徒劳地试图用双手把枪身从自己体内拔出,但Lancer的力道丝毫没有放松。
这不是在后悔自己过去的决定——Lancer知道自己不会后悔,也不会哭哭啼啼地抱怨自己做错了事,寻求弥补的机会。她只是在面对具体的情况时就会做出正确的选择罢了。既然她回到了当初的某个地方,重新经历了某件事,那么她自然就会顺应自己的本心,甚至不加思考地做出选择。
不,不对……
谁?
有点不对劲儿……
什么?谁在说话?
不该是这样,是我搞错了……
你是谁?
好像是自己的声音分成了两个,或者有别人在借用自己的声音说话。
但这由脑内传出的杂讯很快就消失了——等世界再度凝滞,在自己的灵魂再度被赶出体外,旁观连圣枪上的止境之光都像冻结起来一动不动的奇景的时候,那个无机质的声音又响起来了。
“这次,理解了么?”
“理解什么?……”
Lancer的意识发出了有些恐惧的呢喃,就像感觉有剧毒的爬虫顺着自己的脚踝往上攀一样——
“……你在跟我玩什么恶作剧?回答我!不然我……”
“看起来你还是没能理解……没关系,我们有的是时间,我们有的是机会。”
就像打了一个响指,Lancer所处的世界再度变幻。
这次她身处于某次作战开始之前,面前是效忠于她的所有圆桌骑士,稍远处还有她亲自指挥的大军。
战马的嘶鸣,士兵的吼声,远方地平线上敌人铁蹄卷起的烟尘,一切都是那么熟悉。
Lancer环顾四周,那轮血色的日食依然挂在天上,拂过面孔的微风依然在战栗地嘶叫。
Lancer看着五官模糊的自己的部下,意识到这又不过是个演给自己看的假象。不过她确实无法记住他们所有人的名字,无法记住全部人的面孔。
但此刻她要找的人只有一个,很明显,而且很靠近。
Lancer在所有人惊异的目光下拉起爱马的缰绳,走向那名骑士。后者身着银白色的盔甲,戴有带恶魔角的整体式头盔,就算大家全体都全身浴血也不会认错。
Lancer纵马走到了莫德雷德的近前。就在后者以为骑士王有什么重要的话要跟自己嘱咐之时,亚瑟王在众人惊讶万分的注视下,一枪刺穿了她。
“为什么……?”
Lancer有些听腻了。这个孩子临死前的哭声还有她那喋喋不休的质问,只是让她心烦意乱。
不,不只是她的原因。
那个用自己声音说话的“假货”又回来了。
停下!住手!
你是谁?
我知道了!我已经理解了!
别用我的声音说话,别模仿我!表明身份!
滚开!滚出去!滚出我的身体!
“自己的声音”变本加厉起来,但很快就被那个无机质的存在取代了。
“这下你理解了么?”
“……”
在Lancer回答之前,似乎认定了她还是没开窍的那个存在,再度变换了她所身处的环境。
这种情况一再地重复着。
她带领部下征讨过的战场
她和部下共进晚餐的大厅。
她和部下巡游过的街道。
每一次的时间和场合都是和她记忆中有所重合但气氛恐怖压抑的样子,但所有场景的共同点有两个。
一是那一轮向着大地洒下恐怖赤光的血色日食。
二是那个孩子的存在,每次她都在,不论圆桌骑士中其他的谁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未来,她都绝对在场。
近在咫尺,唾手可得。
每一次和她的相遇都发生在那悲惨的剑栏之战之前,每一次都是一记逆转命运的机会。
尽管明知这不会改变过去所发生的事,Lancer还是一次又一次地,用最有效率的方式,毫不留情诛杀着这位叛徒。
用圣枪刺死、推落悬崖、在敌人的箭雨之下拿她当挡箭牌……
有时候她会有机会说出自己的疑惑,甚至痛骂乃至诅咒父亲,但大多数情况下不行。
她杀死她的方式越来越有效率,手段甚至变得越来越隐秘,越来越难以被察觉。
毕竟,毫无理由地处死一位忠心耿耿的部下,会引起其他人的怀疑,从而在圆桌内造成裂痕。
这是不正确的,是要加以避免的。
在悟出这一点并对自己的行动作出相应的调整之后,随着莫德雷德的死亡会发生的凝滞,延迟拉长了——她能在记忆中停留的时间逐渐从几秒变成了数分钟,数小时,乃至数天……
仔细观察,周遭旁人对事件的反应都很自然,甚至不像是假象,而是真的穿越时空回到了过去。
但是每一次达成目标之后,不论停留多久,世界终究都会停滞。
那个伪装成自己的声音会随之出现,央求自己住手,说“她”已经知道了,已经理解了。
Lancer不知道,也不理解。
就算在这仿佛无限的回忆中杀了莫德雷德无数次,她也觉得,自己还是无法从中提炼出莫德雷德后来背叛自己的理由。
“你没有理解?……”
“你还是没懂么?……”
“你到底有没有在认真思考?……”
比起不停重复着对叛逆者的处刑的自己,先开始对这种程序感到厌烦的,反而是那个无机质的声音。
“你到底要杀死她多少次才会明白?”
“我会一直杀她,直到她的存在彻底消失。”Lancer用几乎同样无机质的语调回答道,“她的诞生本身就是个错误。我只是为我和我的国家做出正确的选择,不论多少次。”
然而似乎就是在等着她的这个回答,无机质的声音突然用一种求知的语调询问起来:“为什么她的诞生是错的?”
“……”
Lancer一时语塞,但没有沉默太久,很快回答道:“她毁了我的王国,而我直到最后一刻才发现她的破坏力。”
“所以莫德雷德卿是从一开始就这么打算的么?”
“这……”
Lancer无法确定。理由和她刚刚说的一样——她不知道那孩子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自然不可能知道对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决心要和自己作对的。
“难道她从出生开始就是个阴谋家,一开始就想好,此后一直在执行摧毁你的国家的计划么?”
“……”
让Lancer沉默的理由不仅仅是这个问题的荒谬程度,还有便是,提出问题的无机质的声音开始染上了个性,配上了女人的音色。
就在她意识到这点之后,这本来是由四面八方围过来无法分辨来源的声音,从明确的后方传来了。
“是我教她的。”
“……?!”
扭头看去,一个身着黑衣的金发女人站在自己身后。是认得的人。
戴有蓝宝石和黑铁般物质制成的头冠,一层半透明的黑纱遮住了乍一看就像是自己的脸,从长裙正面开口处暴露出来的胸襟和肚脐周围,血色的花纹给人以妖艳和淫靡的观感。
“摩根……?!”
不列颠的妖姬,窥伺王位的恶女,同时也是自己的亲姐姐,摩根勒菲……在同一条血脉上,有着和自己相似容貌,但性格和作风大相径庭的女人。
此刻的她带着和印象中完全不同的,温柔慈爱的笑容靠近Lancer,和妹妹一起站在血色的日食之下。
“我愚蠢的妹妹啊,我就知道你一定无法理解的,但是没有关系,因为总你能做出正确的决定。”
“你……”
比起体会刚才对方所说的这番话,Lancer首先提出的疑问反而是——
“……是谁?”
过去先不论,自从卡美洛建立之后,自己和姐姐的关系就不可避免得疏远,并急速发展到反目成仇的地步。
然而,Lancer不相信此刻眼前的女人就是摩根勒菲——除了“脱离了目前的时代”这个重要原因之外,对方身上有些她自己也无法解释的东西让她感觉有点不对劲。
“我就是你的姐姐啊,”摩根微笑着,“你这么想就可以了。”
Lancer的反应是举起圣枪,用燃烧起来的枪尖对准了这个黑衣女人。
“别耍花样。”
面对这充满杀意的举动,女人有些落寞地笑了笑,但脸上毫无惧色,仿佛是在对Lancer表示怜悯。
“……好吧,我不否定这只是一层皮囊,但是如果我不深入你的记忆,不借用某个具体的人的形象就无法和你交流……我只是为了传达我的愿望,才装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听了这话,Lancer通过“直感”得出了答案。
“这里是圣杯的内部……”
她回忆起了最开始那轮蓝色的日食——
“……你,就是圣杯?”
“嗯,这样的解释没错……具体地说,是圣杯的意识。”
但Lancer摇头:“不对……不可能!圣杯只是个道具,只是纯粹的力量……它不可能有自己的意识!”
“以前或许是这样,但现在不同了……”
摩根继续微笑,还用手捧住了Lancer的脸。
不知为什么,手握圣枪的女骑士没有抗拒。
“既然现在你能跟我交流了,告诉我,”Lancer一字一顿地说道,“为什么莫德雷德卿会背叛我——?”
只要得到了这个答案她就能理解自己所经历的一切。只要得到了这个答案她就能安息。
而摩根的反应仿佛是看到了无知的少女问天空为何是蓝色一般,微微扭曲了嘴角。
“我愚蠢的妹妹啊,对于这个答案,你其实根本不需要知道,不是么?”
“什么……?”
“你的存在本身已经非常接近你所说的圣杯了——纯粹的力量,纯粹的工具……因为抛却了一切,只留下必须要做的事情,你才能在与我交流的同时维持存在。如果换作普通的英灵,在被那泥碰到的同时就会被我吞没了。”
“……?!”
Lancer想起了Assassin身影在黑泥下消失的那一刹那,内心顿时躁动起来。
“回答我……为什么?”
“为什么你执着于这种事呢?或者说,我换一个问题——为了得到这个答案,你愿意付出什么呢?”
“……”
“问问你自己吧,”摩根的手短暂地遮住了Lancer的双眼,“看看你都做过什么~~?”
“?!”
在对方把手拿开之后,Lancer发现自己所处的世界变成了一片尸海。
不是尸横遍野的剑栏之丘……和这相比起来,那根本就是过家家般的程度……
大地是红的,天空是红的,自己的全身上下也是红的。
地上铺满了尸体……字面意义……一丝缝隙都不留,连单纯洒在地上的血都看不见。
目所能及之处全都是死去的人,从脚下,开始延伸到地平线,就连永远无法到达的止境都被尸体塞满。
“这里是哪儿……?”
Lancer语气发抖地对站在自己面前的摩根问道。
“这是你的过去。”妖姬双手合在腰间温柔地说道,“这是你的现在。这也是你的将来。”
“别耍我!……”
被死人的血脂完全覆盖,失去光辉的圣枪再度举起——
“……这里是哪儿——?!”
“这就是你所期望的。”摩根弯下腰,从地上提起一个被砍下的人头,“这就是你所造成的。”
“?!”
那张定格在死亡之刻,被恐惧摧毁的脸,属于两人的孩子,莫德雷德。
突然之间,好像是被封闭的认知被强行打开了一样,Lancer这才发现,地上靠近自己的尸体,全都属于那个孩子,是当她刚才在记忆长廊中徘徊时,无数次杀死的那个孩子。
她们全都倒在四周,或被刺穿心脏,或被割开喉咙,或以被践踏得粉身碎骨的样子散落一地……
“不……不对,这不是我期望的事!”
完全不像平时自己的颤抖声音,从唇齿之间被挤压出来。脚步后退了一步,可没有意义,到处都是她和其他被自己杀死的人的尸体,哪里都是死亡本身的具象化。
“不是么?”摩根摆出莫名其妙的表情,“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你刚才不是杀得很开心么?”
“不……我不会为此感到开心……”
杀戮是手段,不是目的。
遏制不可治愈的传染病、去除给养不足以养活的人口、一口气解决无法调和的矛盾……死亡是这些问题的最终答案。
然而不管怎么说,战争都是合法的谋杀——只要能成为最后的胜利者,或者幸存者。
只要能为自己的追随者谋求更美好的未来,或者削弱不可避免的末日所造成的苦难程度,像自己这样的君主不惜双手沾满鲜血。
正是由于从内心深处相信着这点,Lancer才骑在马上,手持圣枪,南征北战足有二十载。
她绝不允许他人质疑自己的动机。她绝不允许高尚的理想被扭曲为掠食者般的杀戮欲。
“然而,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
熟悉的风景出现了。
剑栏之丘。
没有血之日食,没有鬼祟的风声。
只有一片寂静——除了自己的人,不论是忠诚者,还是叛军,全都死得一个不剩。
那个孩子,那个继承了妖女和国王之血,通过一场不伦之事诞生的孩子,也朝向自己俯面倒在地上。
Lancer双膝跪地,两手抱着收束起来的圣枪,靠它支撑身体不至于完全倒下。
她呆呆地遥望着这荒凉的场景。
就是为了改变这样的结局,她才接受了召唤……
不,不对,我明明已经接受了,我承认了……
我不接受!
这是命中注定的,我无法逆转,谁都无法逆转……
我想要逆转……我想要拯救我的国家……!
我已经尽力了。
如果不是我成为王……而是别人……如果是别人在那天拔出石中剑……
没什么区别,我们的结局不会有任何区别。
闭嘴!我不承认这样的结果!我不要他们死得像现在这个样子——!
两个完全相同的声音混合在了一起,冲击着Lancer的大脑。
自己是谁,自己在哪儿?
为什么有个自己跪在那边,跪在那个魔女的脚边,像是母亲搂着刚出生的婴儿一样,抱着那颗滴血的头颅?
为什么那个自己要对根本不配得到尊重的叛逆之子反复哭喊“对不起!对不起!……”
Lancer混乱了,手一松,圣枪被丢在了一边,和脚下的尸山血海融为一体,再也无法分辨。
她用两手抓挠着自己的脸,不明白为什么泪水汹涌而出,顺着面颊滚下,滴滴答答地落在被鲜血染红的盔甲上。
在她为这几乎把自己的意识对半撕裂的混乱仿徨失措之际,妖姬的手从背后温柔地环上了她的脖子。
“太好了,你终于理解了。”
“我……”
身后的摩根是赤身裸体的。从肩上传来的触感让阿尔托莉雅想起来自己的新婚前夜。
那原本被认为只是在梦中的,带着爱恨交织的激情,彼此缠绕吮吸的唇齿,两对会让男人幻想到发疯的丰乳,在姐妹身躯之间被压扁,只为彼此相互摩擦,声音如同自己能发出情欲的呻吟……
“没有关系,”同样充满诱惑的声音在耳边回响,“过去的错误是可以更正的,已经达成的因果也是可以逆转的。”
“……”
一眨眼,自己已经身处于一个平静而温暖的房间中。
“你回来了,亲爱的~~~?”
抬头望去,一个美丽恬静的女人,和一个可爱活泼的女孩,同时向这边绽开笑颜。
摩根•潘德拉贡和莫德雷德•潘德拉贡,
自己的王后,同时也是姐姐,还有两人超越亲情与爱情的结晶,宝贵的女儿。
关乎不列颠王国生死存亡的战争已经结束……
甚至可以说,这世间一切的战争都已经结束。
在自己的意志之下,人类的文明迎来了永恒,化作不朽。
没有了软弱,自私和其他各种堕落的习性,也就自然没有了抢掠、杀戮或者战争。
每个人的死亡都已被征服,每个人的命运都被装进了保险柜,举目望去都是完完全全的乐土。
在完成了这些之后,阿尔托莉雅•潘德拉贡终于可以放下一切,回到卡美洛城的王宫里,将自己剩余的,或者说之后永恒的时间,全部用来陪伴自己最爱的家人。
姐妹俩从一开始就没有反目,作为贤明的国王和才华横溢的女法师,一直把彼此视作各自的半身,相互承认,相互支持。
而从亲缘中萌生并深化的爱意日积月累,让两人再也按捺不住地合为一体。
世人的目光是庸俗的,无法理解这种超脱的感情,也不会接受女魔术师违背自然规律和妹妹一同生下的孩子。
但没有关系,摆在反对者面前的选择只有两个——关上嘴巴或者打开喉咙。这可以看作是提纯人类时所付出的必要的牺牲,也是自己最后终究要做的一步。
这也可以看作是一种教育,正如父母对孩子的教育一样,非常重要,关乎一切。
她从来没有忽视自己的孩子,把最好的物质赠予她,并教导她如何使用,保护和增加自己所拥有的一切。这位知书达理的公主长大后将会成为和自己一样正确的女王……如果她的时间还有尽头的话。
“父王!父王——!”
当然她现在还不是——在听着母亲讲床前故事的莫德雷德,看到父亲进屋,立即跑下床挥舞着小手冲向父亲。
阿尔托莉雅微笑着,抱起自己的孩子,和她说着自己的见闻,告诉她自己有多么在乎这个家庭。
“看吧,亲爱的阿尔托莉雅……”
站在床边的摩根对正沉醉在幸福中的妹妹微笑道——
“……这就是你所期望的,只要向我祈祷就行了。”
祈祷事情从一开始就在正轨上进行。
祈祷能对自己所伤害过的人做出补偿。
在无限的魔力面前,这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奇迹。
正如卡美洛城的这个房间以外的其他人,他们庸俗的思想,他们混乱的情感,乃至他们脆弱的肉体,都是微不足道的牺牲。
这个星球上将只剩下永恒的幸福,靠血缘和关爱连在一起的一家人,能永远,永远地这样幸福生活下去。
玻璃外面流淌着鲜血。
整个白垩的王城被染上黑泥。
阿尔托莉雅转头透过窗户眺望着这般景色,接着,似乎是向着怀中的莫德雷德,自言自语起来:“我想对你说声抱歉……为过去的事……”
对此,公主笑着安慰自己的父亲:“啊,不要紧的!我只要能和父王还有母后在一起就够了~~~!”
听了这话,王的手抚摸起女儿继承自自己和姐姐的金发,语气越发温柔:“谢谢……谢谢你原谅我,但是……”
阿尔托莉雅抱着女儿的另一只手勒紧了她纤细的身躯,像是钢架一样固定住她。原本触碰着女儿头发的手,猛地攥住了她的后脑勺——
“……我没法给你补偿,永远都无法……莫德雷德。”
“咔嚓!”
伴随着清脆的响声,少女的脖颈在父亲的怀中被绞断。
“……”
温暖的房间内保持了片刻的寂静,但就在这似曾相识的停滞完全形成之前,一声凄厉的尖叫撕碎了一切。
“啊啊啊啊——!!!莫德雷德……莫德雷德……!”
人前一向贤淑的摩根王后先是扑向像个坏掉玩偶一样被扔到地上的孩子,搂着她,呼唤着已经断气的她的名字,接着伸手揪住了妹妹华贵的骑士礼服,疯狂地大喊。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
下一瞬间,阿尔托莉雅将用一只手死死扼住了自己姐姐兼妻子的脖子。
“我从来,就不是什么完美的王。”
她已经认识到了。
正确永远是相对的。自己过去所做的一切决定都不是不可推翻的。
她的逻辑存在漏洞,她的坚持藏有隐患——她心中所期望的,这个世界该有的样子,是不可能实现的。
就算能,那相应的代价,也是她付不起的。
“你拒绝圣杯……一无所获……为什么,你要这样绝情?!”
这个摩根是假的。她的人格建立在自己对姐姐不完整的印象和潜意识里的理想上。而就算如此,这依然是个善良的人格,是美丽的,是被破坏后会觉得痛心的存在。
但同样,就算如此,阿尔托莉雅也瞪着双眼,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同时使出浑身力气掐着她的脖子。
“因为我知道,现在的我,在做正确的事……”
头一次感到自己的宣言这么不自信,但是也头一次坚决将理论上的彷徨拨到一边,施以坚决到不留任何回头路的行动。
“我曾经犯过错,而且我也不知道绝对的正确是什么,但是……”
她看着和自己相似的面容,双眼的泪水已经干涸——
“……至少,你一定是错误的!”
对方会杀掉这世上的所有人。那是她不会允许发生的事,不论谁来做都不行。
手指的力道进一步加大,那张几乎互为镜像的脸涨红了起来。印象中那种充满憎恶和妒恨的神色,重新充斥了摩根的眼眸。
“我诅咒你!”
她的手指反过来也掐住了阿尔托莉雅的喉咙,深深陷入自己妹妹的皮肉。
到头来还是变成了这样。阿尔托莉雅在感到自己的气息变得微弱的同时,无奈地想到。
“我诅咒你,阿尔托莉雅•潘德拉贡……就此消失吧……一点不剩地……”
<随你便。>
已经说不出话来了,这个化身为摩根的,自称“圣杯意志”的存在,比自己想象中更为强大。
恐怕是因为自己作为从者现界本来靠的就是它吧,也许这场对决自己从一开始就没胜算。
黑影顺着脖子侵入了。
自我意识正在被剥离。
从指间开始失去力量。
感觉自己好像是变成要永远留在这里,同时也将会永远逃脱这里……这样说不清道不明的存在了。
但即便如此阿尔托莉雅也还是没有放手。她双手并用地试图绞杀着“姐姐”,同时用碧绿的双眸死死盯着对方的脸。
快要不行了。
视野彻底模糊起来。
肩膀都要支持不住。
但逐渐变得漆黑的房间里响起了脚步声,还有盔甲上金属零件相互碰撞摩擦的声音。
有人来了,不知是谁。
没过多久,从正面突然传来一阵突兀的破碎之音。
“啪嚓!”
伴随着这个血肉分离的异响,阿尔托莉雅感到来自脖颈的重压突然消散。
“?”
低头望去,身前的摩根被一杆闪耀着红光的漆黑之枪刺穿了胸膛。尖锐如荆棘同时真的带有荆棘般尖刺的枪头,和自己的脸几乎相触。
“……?!”
曾掐住自己脖子的女巫的手,朝着虚空中无力地垂下。
“呼……!”
枪身轻松地往旁边一摆,这具尸体立即摔到一旁,沉入黑暗,不见踪影。
阿尔托莉雅注视着面前的救星,双眼在战栗的眉头下盯着对方的脸。
如果说摩根勒菲的面孔是和自己“几乎互为镜像”,那么现在眼前女人的脸就是完全一致了——除了皮肤的质感和瞳孔的颜色。
这个女人身着和其长枪风格相近的纯黑色盔甲,全身上下都覆盖着邪恶的气息。仿佛是故意去掉了头盔的她,戴着一顶异形状的王冠,如同恶魔的犄角。
阿尔托莉雅问道:“是谁?”
回答直接传入脑海:“是我。”
这个答案有着莫名的说服力,好像就是从自己的嘴巴里讲出来的那样。
“还好只是碰到了一点点。”肤色如同尸体一般不健康的女人嘴角露出邪魅的微笑说道,“但也挺危险了……所以,还是快点处理了吧?”
“……”
没有回答,理智上无法理解这幅景象和对方的存在,也不知是敌是友。
“不愿换手么?”黑色的女人扫兴似地晃了一下头,但保持着那副信心十足的笑容,“没关系,就先让你表现好了。”
她散发着病态魅力的金黄的瞳孔向上瞟了一眼:“不过,要是需要的话,可以喊我出来……虽然那可能会有点痛就是了~~~”
话音刚落,这女人就用空着的手在阿尔托莉雅胸前狠狠一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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