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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ate Vary Night(命运幻变夜) #13,幕间4 并非过客

[db:作者] 2025-07-21 01:29 p站小说 5330 ℃
针对日航105班机空难事故……或者说劫机罪案……调查已经进行了半个月。
英国警方和交通部的空难调查员掌握了活着的机组乘客、近乎完整的飞机、地面和空中的通讯记录,唯一缺乏的是疑似劫机者的死去三人的口供……然而似乎就是因为这样,调查人员怎么也难拼凑出事件的全貌。
他们通过检查飞机的外壳和各个零件发现,机舱失压和警报器故障似乎都是人为的,但即使是苏格兰场最好的痕迹鉴定专家也搞不懂这到底是用什么工具做到的,而且劫机者又是怎么把工具带上来的。
询问乘客没有意义,因为他们从飞机即将进入英国领空开始就由于缺氧陆续陷入了昏迷。同时拿到了黑匣子数据拷贝的日本航空公司陷入了难堪的境地——音频记录的内容表明机组明明有氧气面罩却失能的重要原因,是由于他们误解了警报的性质,而且驾驶员和空乘之间沟通不畅,才给了劫机者轻轻松松占领飞机的可能。
可是谁是劫机者呢?在105航班从失去联络到确定被劫持最后神秘降落的一个多小时里,飞机上发生了什么呢?为了找出真相,作为事发地管理人的英国、飞机制造商相关的美国、航班运营方的日本,这三方派出调查人员检查了飞机的硬件和所有记录数据,皇家空军战机飞行员的口供,还有三名死亡者的身份背景。
他们得出的初步推测是——当日航105班机还处于在法国领空,两名劫机者通过某种手段破坏了警报器的线路,并在机舱中部的货仓墙壁上钻出了一个直径不到1cm的孔。这造成了机舱逐渐失压。等机组未能正确立即状况也陷入昏迷,随后绝大部分乘客也陷入昏迷,劫机者开始行动。他们为了保证人质存活而迅速将飞机压低到3000米左右的高度,但“反应过于迅速”的皇家空军,似乎让他们乱了阵脚。
然后他们试图离开英国领空,逃进欧陆国家,皇家空军的两架“狂风”就在后面跟着,但在客机即将离境的时候,名为“勃兰特•席勒”的前GSG-9队员醒了过来,开始和劫机者搏斗。
根据“狂风”飞行员的证词和黑匣子的数据,飞机在当时发生了剧烈的上下颠簸,恐怕是劫机者和这名退役特警发生了激烈的肢体冲突。最终勃兰特成功无力化了劫机者,并驾驶飞机左转,但他本人似乎受到了严重的脑损伤,说话不清不楚,这种状况持续到了飞机落地。
护航的两架“狂风”由于其中一架引擎故障而被迫返航,后于105班机在迈尔哈姆基地降落。调查人员所不知道的是,军方和情报部门怀疑基地司令和这次恐怖行动有关,已经将其秘密控制了起来,但其本人惊慌失措地表示不记得自己有下过要击落105班机的命令。
未解之谜不只有这个——劫机用的武器到底是怎么带上去的?货仓里的洞是怎么来的?为什么目的地是罗马尼亚?疑似击败劫机者的那位英雄为何要在最后关头射杀两名劫机者并自杀?整个日航105班机事件都显得扑朔迷离。
对于105班机的乘客来说,这一切就更加奇怪了。大部分的记忆只到氧气面罩突然降下来的几分钟,有人甚至一直在睡,醒来之后才发现自己已经在医院里了。
伦敦的警察们都很耐心,等机组和乘客接受治疗或在高压氧舱中完全恢复意识和健康之后才开始问话,但这一百多人中没有哪怕一个记得飞机降落前的事。大部分警察们的耐心很快就在这种重复作业中磨没了。
少部分的精明人士开始怀疑勃兰特不是自杀,而是被第四个或者更多潜藏在乘客中的劫机者给杀死的。其本人也有可能就是参与劫机的人——这唯三死掉的人是被灭口的。
这些警探把自己的猜想报了上去,然后苏格兰场制定了一个引蛇出洞的计划——在快速完成了对所有乘客的盘问之后便把他们的去留完全交给医院,也就是表面上不管不问了,但实际上在暗地里派人紧紧盯住几个背景可疑的乘客,通过他们被释放后的行为举止找出可能潜藏在其中的劫机者。
然而这个计划是不可能成功的,因为带领这个调查组的苏格兰场的人以及几名关键的警探在不久之后都遭遇了和两架“狂风”驾驶员一样事情——他们偶尔会忘记自己要做什么,或者在报告上写出自己从未认识到的话。
这是远在罗马尼亚的那个人的期望,确保这整件事的关键不会被普通人和时钟塔所知,而他也确实派出了值得信任的人马来办。事情比他想象得更为顺利,仿佛冥冥中上天也在帮助自己。
然而他错了。
此时协助他把隐瞒工作做得如此顺利的力量,确实来自于上天,甚至也瞒过了时钟塔,让魔术师们仅仅是草草对此事看了一眼,便认为这只是几个不入流的外行策划的司空见惯的恐怖行动,人既已死,也不用多追究了。
而这力量出手的原因,绝不是为了他。
这“力量”对他根本是不屑一顾,正如其对千年间的很多事,很多人一样。
她只在乎另一个她。
虽然对于她来说,那个人在从石头里拔出剑,并穿上那身永远不会被人察觉真实性别的礼服之后,就已经死了……




后来,千年之后,有人偷走了她计划中极为重要的东西,于是她委托了代理人去追回。这牵扯到了卫宫切嗣,而本来也几乎无计可施的切嗣却阴错阳差跟目标撞上,只不过那样失窃之物并没有被完全追回。
她不得不更改计划,把另一样珍贵之物当作礼物送给爱因兹贝伦。等到极东之地爆发第四次圣杯战争,她一直在旁观着,注视着她的身姿。
那份坚决,果断,和举手投足之间的大方和凛然,都和过去的她别无二致。
她试图说服自己,那只是个冒牌货,是凡人引出的地脉魔力捏造的假影。
然而真正的假影是欺骗不了她的——没人能骗过她这样毕生都精于欺骗的幻术大师。
所以,她怀疑自己推测的某个前提出了错,但进而推理出的实际情况惊喜到让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于是她开始换一种角度,更感兴趣地注视那个光辉的身影,也就注意到了,那个在前生私欲已经死去的女人带着一个毫无价值的愿望跨越千年踏上已被凡人占据的土地,却逐渐放下了许多无聊的执念,用好奇的眼光观察这个已经翻天覆地的世界。
渐渐地,她那经历了漫长的时间,似乎只会按千年不变的节奏僵硬翕张的心脏,也开始加速狂跳起来。
那张脸常常以冷漠中藏有疑惑的面貌示人,但偶尔,那个人却会为从前从未尝过的快乐而绽开笑颜。
她必须重整计划并积蓄力量,可很快极东之地的魔术大战滑向了混沌的深渊——经过只相当于过往平均半场的时间,Caster才轰轰烈烈地灭亡,可在他之后,其余的从者一个一个像是抢着去送死,Saber和Berserker的退场前后差距不过数秒,Assassin的死也非常突然。
她急了,却因为忌惮那个黄金的英灵而犹豫着要不要直接下场干预,可等一切尘埃落定,在那闪耀于天地间的光芒也逐渐散去之后,在她几乎撕心裂肺地懊悔自己没有及时出手之际——
她发现,她并却没有随着分崩离析的圣杯一起消失。
“!”
在她意识到以前,口鼻间已经发出一声啜泣。
果然如此!
那个在大火中徘徊,跟着那凡人将一名孩子带离废墟的骑士王,这不可能是圣杯靠复制下来的情报造出的“另外的人”。
她就是她,但她又变得不像她了……
她的心情开始狂笑,尽管其容颜依旧严肃。
手指抚摸着身临其境的幻影,如同真的在触碰那位的面颊和身躯——她还记得那个夜晚,自己最后一次触摸,每一寸的肌肤的光滑和柔软,都细细品味,甚至用舌尖品尝过……
虽说“留在这世间”只是她的决定,说不定都算不上是一个愿望,但只要她的双脚依旧套着靴子踏在大地上,那么她的视线自然会继续跟随……
突然间,一个调皮的念头涌上心头。
啊,这一定会很有趣~~~
她用轻薄的袖口越过嘴角,不知是对谁,也可能谁也不对地,仅仅是维持一种习惯,遮掩住那曾迷倒无数男人的笑容。
——————
距离事件过去了半个月,布满医院的警察和医生终于同时表示“您和您的家人可以走了,祝你们能忘记之前的所有不悦,享受愉快的旅行~~~”
出乎阿尔托莉雅意料的是,明明经历了这种每一秒都可能机毁人亡的灾祸,家里的三个孩子却在从医院中初次醒来的不安之后,迅速恢复了愉快的心情。看上去几乎没有受到事件的影响。
仔细想想也不是没有道理——他们三个在缺氧之后就一直昏迷着,再度挣开眼睛已经是在医院中,被英国这个护士职业创始国所培养出的护理人员精心照料着。对灾难缺乏实感的人很难意识到自己曾经离死神有多近。
而且,切嗣也比以往表现得更像个父亲。这个一直害怕坐飞机的男人在三个孩子面前丝毫没有展现出自己的心理压力。为了避免周围有警察装的窃听器或者负责监视的暗探,直到目前,夫妻俩甚至没有谈论过飞机上所发生的事。
一家人就像仅仅是迟了半个月才搭飞机过来的旅客一样,入住了伦敦的酒店房间。
因祸得福的是,日本航空公司参阅过了驾驶舱音频记录后意识到自己就算逃过了主要责任也必须承担次要责任,于是为了企业的名声,日航在完整的调查报告出来之前就采取了行动,承诺不管旅客是否提前预订了酒店,都会按照旅客的要求支付赔偿,代付下塌处的入住费用,或者替希望立即回国的旅客预订其他航班的机票。
这个消息让卫宫家的三个孩子都十分开心,不过切嗣不动声色地改变了原本的计划。他没有和最开始预想的那样订一个可供全家人住在一起的大套房,而是订了两个相邻的酒店房间——他希望此举能给自己和阿尔托莉雅留下一些空间单独讨论飞机上的事儿,同时也是为了应对还没把握住正体的敌人。
这是“空城计”。换作一般人,到了这一地步,一定会把自己的家人放在第一位,衣食住行都形影不离,甚至根本不会在伦敦久留,而是应该立即返回日本才对。
然而切嗣像是没事儿人一样继续带着家人在英国游玩,还有故意把长辈和晚辈分开的举动,一定会让对他有一定了解的人产生怀疑,认为这是个陷阱,从而不敢轻举妄动。而切嗣正希望他们这么想,何况,就算有愣头青把这看作机会,设在孩子们房间里科学混合魔术的防御和监控装置,也能让只有一墙之隔的阿尔托莉雅在敌人来袭时立即做出反应。
不过切嗣的重重心事并没有在家人尤其是女儿面前表露出来。他和家人在酒店睡了一晚后第二天就拉着大家出去,开始游览伦敦的各个景点。花了一个白天的时间把从大本钟到海德公园之间的露天景点转了个遍,让从未出过冬木的士郎、大河和除了爱因兹贝伦城堡就是冬木的伊莉雅都开了眼界。
而到了晚上,伊莉雅隐晦地表示伦敦的露天风景好像也没什么可看的了,于是切嗣在第二天便带一家人去伦敦的博物馆、音乐厅和画廊里转悠。而让其他人都感到惊讶的是,一个白天下来,让伊莉雅最感兴趣的不是埃尔伯特音乐厅里会连续举办八周的夏季逍遥音乐会的节目,也不是免门票的英国国立美术馆里来自欧洲各国数个世纪的艺术杰作,而是【帝国战争博物馆】里的藏品。
其实切嗣本来也没打算带家人去这种地方,他本人宁可花一整天时间泡在音乐厅里享受那儿的听觉盛宴。帝国战争博物馆的名号是伊莉雅自己翻旅游手册的时候看到的,她一看到就吵着嚷着要父亲带她去那儿看。
下午晚些时分,等一家人无可奈何地从那两门分别来自两艘“复仇”级战列舰的大炮旁走过后,兴奋的在馆内四处跑的伊莉雅,让阿尔托莉雅不得不把她拉在身边,以免她在在人群中走丢,或者遭遇更危险的不测。
但女孩精灵般的银发外貌和对着各种飞机、战车展品发出的赞叹声音,还是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一名空闲的老讲解员甚至走过来和卫宫一家搭话,主动跟少女介绍这里的奇闻异事。
“……哦对了,请容我发句牢骚,二十多年前我刚开始在这里工作的时候,有个疯子跑进来放了把火,造成了当时几十万英镑的损失,而他放火的理由居然是‘这里在对儿童输出军国主义’!……我敢向上帝和女王大人发誓,他家里一定没有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因为德国纳粹空军或日本帝国海军而受苦的亲属……”
他今天其实有点喝多了,让他说出了以他的职业和身份不该说出的话。在听他滔滔不绝地讲的时候,切嗣的拳头越握越紧,但不是因为他自己是日本人而她女儿又有德国血统,只是单纯因为他其实并不想带伊莉雅来这种地方,他本人也不愿意再看到这些和他过去历史有关的东西。
“……看到您的女儿能这么喜欢本馆的展品,我也十分荣幸……”
“啊……啊……”
切嗣像个听不明白英语的人一样发出敷衍的附和声,阿尔托莉雅则紧紧抓住他的拳头和他一起尴尬地笑着,心里想着晚上恐怕要看好这个男人,不让他有机会效仿1968年的那个纵火犯。
伊莉雅在里面一直参观到闭馆,而等一家人出来的时候,只有阿尔托莉雅注意到,切嗣看似平静的眼神里流露着严重的自我怀疑,同时他也时不时用类似的眼神望着亲生女儿开开心心的背影。
阿尔托莉雅不太确定切嗣心中在想什么,但她能感到他好像对女儿今天的表现很丧气,但他责怪的不是她,而更像是他自己。
第三天,仿佛是刻意要避免伊莉雅再提出去那个博物馆一样,切嗣满足了阿尔托莉雅在来英国之前都提出的一个要求,让她一大早一个人离开了酒店,并以安全为借口把伊莉雅留在酒店里,准备一上午陪她看毫无战争元素的动画电影。
在让切嗣做出“绝对不会偷偷溜去帝国战争博物馆搞破坏”的保证之后,阿尔托莉雅带上了紧急情况下不需要接听就能传声的手机,提着相当简单的行李出发了。
她没有步行,也没有乘坐交通工具,而是直奔酒店附近的一家租车店,出示了自己的摩托车驾驶执照和出发前拿到的国际许可文件,很快租到了一辆雅马哈VMAX。
阿尔托莉雅知道租这辆摩托哪怕一天的费用都比公共交通的票价要贵十倍不止,如果可能的话,她倒是宁可慢慢悠悠地走着去那个地方,但现在她和切嗣还不敢确定敌人到底放弃了躲藏起来,还是在那种蠢蠢欲动。在路上的时间能省就省比较好。
骑摩托车前往该处可以当作是一种平衡。阿尔托莉雅把它当成一匹金属打造的马,虽不具备灵性,但在移动的时候却无比得忠实。骑着它在现代城市处处充满工业化元素的街道上前进,能降低物是人非的违和感。当然,也很低调——如果她的容貌和身材不是那么惊艳的话。
阿尔托莉雅很快把VMAX骑出了伦敦市中心,随着建筑高度的不断降低,抬头仰望所能看到的蓝天面积也逐渐增大。等半小时后阿尔托莉雅抵达机场附近,向着马路左右放眼望去,人造物体已经看不到多少了,但天空中随着客机起降带来的轰鸣声依然彰显着人类对自然的开发和占用。
半个月的时间多一点后,这座因为日航105劫持事件而被封锁的机场给人的感觉并未和之前有所区别。这种繁忙的国际机场,哪怕是遇到机毁人亡的空难事件,都是不会完全停转的,停一两天都不行。哪怕在地上横躺着烧成“鱼骨头”的飞机残骸,被封闭的也只有一条跑道或者一处停机坪而已。
随着时间,人们会忘记惨祸,忘记死亡,继续为了明天的早餐而生活,但死去的人不会再惦记明天了。他们将留在他们的时间里,成为历史的一部分。
但倘若这样本来不再随着时间流动继续前进的人,突破了世界的限制,来到了TA本不该来的地方,TA是否会比正常活着的人更加高兴呢?
至少,阿尔托莉雅不知道自己对此的心情如何。“活下来”目前对她好像只是个状况而已,但这样的一个来自过去的活人,却想去她时间停止的地方看看。
阿尔托莉雅是个方向感极好的人。尽管太多的地标都已改变,但在这片她曾经统治的土地上骑着现代交通工具顺着后人铺好的道路疾驰,就算不借助地图,她还是能把握住自己身处何方。




记忆中的那片湖消失了,血染的剑栏之丘也消失了。曾经毫无人迹的荒野如今也能看到田野和纵横的小路。曾经对土著处处皆是毁灭之兆的土地,如今在新的主人的管理下,显得美丽又祥和。
阿尔托莉雅的目的地是英格兰西南方原野中的一座偏僻小镇,现名为“格拉斯顿伯里”,在多数现代人眼中,这个名字并不意味着什么,对于阿尔托莉雅这样由古代直接“跳”过来的人来说也同样,但她和伊莉雅一样,也是从旅游手册上注意到了这个地方,但时间是在出发来英国之前。
她已经知道,她所在意的东西,在英国各处都存在着吧,但唯独这个地方,让她感觉也许是关联最深的——骑在摩托上,顺着公路向西前进,越是靠近那个小镇,熟悉的感觉就越是强烈。
她已经越过了那个布满尸骸的小山丘应该在的位置,顺着和当初被一位忠心的骑士用战马所驮过的差不多的路线向西移动。
阿尔托莉雅依稀记得,她被那名骑士带进纯净的树林,然后对他下了命令。她在接受自己死亡的结局的同时,再度向上天提出了那个在心头始终挥之不去的疑问,并祈求真正的答案。
最终,圣杯并没有给她具体的答案,但命运却把她带到了此处——带到了世人所认为的,她安息的地方。
这里的天空给人感觉很近,尤其是在晴朗又带点云的时候。出乎意料的是,除开现代化影子的城镇,这里平原的风景让阿尔托莉雅想起自己儿时奔跑过的空地。
至于她把摩托车停在墓地北面的停车场时,熟悉的感觉却已经消失了——在靠近小镇中心的这片所谓“亚瑟王的墓冢”,与其说是墓地,倒更像是个公园。
这里没有墓地常有的那种阴冷的寂静,或是让人笑不出来的厚重感,就连绿色空地上仿佛被残酷轰炸过的残垣断壁,也如同受伤的白色巨人跪在一边,带着笑容静静守护着来访的游客。
而这处景色的主角,亚瑟王的墓,却仿佛变成了一个不起眼的要素。阿尔托莉雅没有看过实景照片,只是凭自己对地理位置的记忆认为此处和自己最后实际所在的地方最为接近。她想象过后人会如何装点自己的墓地,只是她没想到这尊坟墓居然朴素到连个石碑都没有。




“她的墓”上只有一块简简单单的牌子写着如下枯燥无味的说明:[在1191年,据说亚瑟王和其王后的遗体在圣女礼拜堂的南部被发现了。到了1278年4月19日,该处的遗骸在爱德华国王及埃莉诺王后的监督下转移至此处的黑色理石墓中。这座坟墓幸存到了1539年修道院解散的时候。]
<这里真的是我最后离世的地方么?>
会产生这样的怀疑也是当然的吧——世人记得自己的故事,留下了这座坟墓,却并没有在上面投注太多的感情,如同看到了一条名为“亚瑟”的路径,却不知其来自何处,通向何方,所以只能将将就就地立下这块牌子,告诉后来者“王曾在此”。
“……”
阿尔托莉雅戴着墨镜,背对着早晨的阳光,静静伫立在自己的墓前许久,不知该用什么表情。
而突然之间,曾为王的女人笑了,笑得没有声音,但就像听见了什么精彩的笑话那样,将长时间积累的烦闷轻轻扫开了一些。
困扰并未消除,疑惑也没有迎来解答。
但此刻,没有答案就是答案。
她不可能从现世得到有关自己的结局的准确解释。在她的时代留下的史料被无数的小说家、诗人甚至皇亲国戚参与进来加工,由历史化为传说,使人向往,但不再令人信服。
这也许也是自己过去的写照吧。阿尔托莉雅带着一丝忧伤地想到——她作为“理想的王”的形象在臣民眼中并不真实,如同美好的幻影,何况她示人的外貌也确实是魔术塑造出的幻影……
这种缺乏实感的英雄形象上每一丁点的瑕疵都会被无限的放大,招致怀疑和妒恨。她曾经忽视的渺小之物成了最后将她和她的王国推向毁灭的因素,而她直到在那场残酷的问答中才不得不承认,她的正确只是一种无法让全部人都认同的愿望罢了。
如今的世人更加不会认同了。对自知与理性的崇拜超越了对热血或勇气的追求,人民已经不再相信或想要去做英雄了。阿尔托莉雅怀疑若是自己诞生在这样的时代,是从一开始就几乎没有用武之地的。
这种遗憾让她发出了一声叹息,并打算转过身去另一个地点看看。就在她挪脚的时候——
“咔哒!”
“?”
她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好像是重重的男性脚步声,伴随着一声金属相互短暂摩擦的脆响。
阿尔托莉雅的目光越过作为墓碑的那杆牌子,但没有看见任何人。随后也没有任何新的声音传来。
是幻听了么?在这种现代场合,怎么可能有会发出身着甲胄的骑士的声响的人?
不过,如果是有某个古代骑士的鬼魂在此游荡的话,倒是能解释刚才的声响是怎么回事,但身为从者的自己若是想看还是看得到的,可视野之内除了修道院的废墟稍远处草地上的行人之外,空无一物。




“……”
阿尔托莉雅最终把那奇怪的响动抛在了脑后,转身走向东南方。她下一个去往的地方格拉斯顿伯里山。山顶屹立着一座五层楼高的石塔。角度对的话,从亚瑟王之墓这边勉勉强强可以看到塔顶。
阿尔托莉雅徒步回到公路上。道路两端的建筑挡住了她的视野,但她毫无犹豫地凭自己的方向感走着,花了10分钟来到格拉斯顿伯里山的山脚附近。




从这里可以清晰地看到那座古代建筑,圣迈克尔塔的全貌了——它像是一个石头做成的巨人被泥土掩盖,却用自己的一根手指在山丘顶部倔强地指向天空,在被白云环绕时,这里仿佛是和蓝天最为接近的地方。现代人认为这座内部空空荡荡的塔可以追溯到铁器时代,而且将其与凯尔特神话挂钩,甚至说它连接着“永世隔绝的理想乡”,阿瓦隆。
当阿尔托莉雅顺着通往这座塔的小道走上山时,周围的游客都没对她产生太多的关注,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实际上,明明是晴朗怡人的好天气,这座适合登高望远的小山丘上却没有什么人。阿尔托莉雅在和一对下山的情侣擦肩而过之后,就发现自己的视野之前似乎再无其他旅客或当地人了。
不光如此——在阿尔托莉雅走到一半的时候,明明刚刚还是晴朗的天气,却突然间起了雾。阿尔托莉雅一开始没在意,可等她顺着有些滑腻的石阶快要登到顶的时候,她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视野被压缩到了只有几步之遥。
“……”
当她已经来到山顶,站在圣迈克尔塔的旁边时,举目望去,除了自己脚下的地面和墙面粗糙的塔楼,四面八方皆是浑浊的白色,而且一个旁人都没有。这种视野严重受限的环境让她不安起来,但这只是心理上的,她的感官并未发觉在大雾中有潜藏的危险靠近自己,“直感”也没有先于理智让她做出任何应对。




不,不对……有什么东西正在靠近。
阿尔托莉雅听见了,顺着她登上来的道路,那个男人身着盔甲行走的声音又出现了,而且这次不是短短的一步,而是连续的,从疾走转为小跑的步调——
但是,停止了。
“……?”
那让阿尔托莉雅开始感到一丝熟悉的步伐,特定款式的盔甲部件相互碰撞时的节奏,在一刹那间,像是撞上了一堵墙壁,然后被这堵墙壁给吸收掉了一般,又或者如同从这个世界里被直接剪掉那样,非常突兀地消失了。
“……”
阿尔托莉雅迎着那个声音的来源方向站着,等待着它再度响起,打算弄清楚它到底是什么。
但本来只有几秒钟却仿佛几个小时那样长的时间过去了,“穿盔甲的男人”也再没有发出更多的声音了,接下来,异样的声音来自她的后方——
“What are you looking for
Sister.Outlandish(你在看什么呢,你这奇装异服的修女/小妹妹)?”
这问话把阿尔托莉雅吓了一跳——她刚刚明明没有感觉到圣迈克尔塔附近有除了自己之外的任何活人,但等她追踪这个声音来到塔楼内部,却看到一个明显上了年纪的女人低头盘腿坐在角落里。
这个老妇人穿有形态接近吉普赛人但颜色几乎为全黑的袍子,戴着面纱,只露出干瘪枯瘦的双手双脚。她坐在一场毯子上,面前摆着一些像是手工饰品之类的小物件。
手镯、项链、耳环……就算阿尔托莉雅并不懂行且对礼仪用途之外的饰品也基本没兴趣,但她还是能看出这些明显是拿来卖的小东西的做工精美程度,跟这邋邋遢遢的老妇人浑身上下散发出的阴郁气息相差很远。
总的来说,这老太婆给人的观感,就像是一只一边呱呱叫着一边到处飞,偷盗闪闪发光的小玩意儿带回巢里的年迈母乌鸦……
不过,仿佛是察觉到了阿尔托莉雅的失礼想法,对方把脑袋略微向上抬了几度,用沙哑的嗓音说道:“别看东西都挺小,也好像不值钱,但这些都是老妪我亲手做的哦~~~当然有的材料只是在野地或者路边捡来的罢了。”
“你卖这些?”阿尔托莉雅环顾了四周清冷幽暗的石墙,“在这儿?”
“嗯,因为警察很少到这儿来,”老妇人大言不惭地说,“我到处旅行,懒得到一个地方就去找当地部门办什么经营许可证,而且大部分地方也其实不需要……怎么样,有没有什么看得上眼的~~~?”
不过阿尔托莉雅俯视着她,就一个称呼提出疑问,“你刚才叫我‘Sister.Outlandish’……什么意思?”
“哦,我还以为你忘了呢……没什么,只是觉得你的衣着和你的举止不搭调罢了。”
“不搭调?”
“你看你,在夏季的大热天,外面套了件男式的黑大衣又不扣紧,里面的女式衬衣又薄又是白色,稍微出点汗或者沾点水,就要把你内衣的颜色透得干干净净,然后下身是一条紧得要死的女式西裤,然而你的高跟鞋去哪儿了?一双走远路的长筒马丁靴,像是给猫脚钉上马蹄铁似的……”
让阿尔托莉雅愣住的不是这连珠炮式的数落,而是对方所用的仿佛熟人甚至是长辈之间才会有的语气。
“你认识我么……?”
“怎么可能?”老妇人带着嘲讽的意味咯咯笑了起来,“你应该不常出门吧?那怎么会和我认识呢?”
“为什么这么说?”
“你走路的样子像个爷们儿一样四平八稳的,再合上手就是一个整天窝在黑屋里祷告的修女,然而你不穿罩袍,却像个带着大笔遗产进城的乡下姑娘……你老爹给你的遗产是不是都被你祸祸了?还是你打算今后开始祸祸它们?”
这老妇人说话方式的粗鲁无礼足以激怒大部分游客让他们掉头就走,但作为一个战士和统治者,阿尔托莉雅当初首先学到的课程之一就是“别轻易被人激怒”。
何况,这个老人的话有她的说服力,尤其是在她的穿着打扮部分。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错了,只是隐约觉得自己好像有哪里做得不对,问题是几乎从没人告诉她过这点——日本是个极度安静的国家,每个人都只管好自己的事儿,就算发现旁人有点奇怪,只要不影响到自己就不会在意。阿尔托莉雅在冬木的一年多里已经注意到了旁人异样的目光,但从没有人指出过她的围巾或者裙子是不合时宜的。切嗣不干涉她的衣着打扮,士郎和伊莉雅不懂得大人的事,而大河则是想方设法想要把自己打扮成一个超龄的高中生……
阿尔托莉雅本质上是孤立无援,而现在这个在景点里的摆摊的老英国女人似乎一针见血地指出了她的问题,她不在乎对方是否厌恶自己的这副打扮,她只想知道该怎么纠正自己的外形,让自己更像是个不会引起旁人过多关注的普通人。
“所以有什么推荐的么,女士?”
“喔?”坐在地上的女人发出感兴趣的声音,“开始向前辈请教经验了么?那就付点报酬吧~~~顺带,也给你自己置办点东西~~~?”
说罢她手一比划,示意阿尔托莉雅看看她卖的货。
“……”
阿尔托莉雅怀疑自己上当了,但老妇人的摊位上所摆的这些饰品也确实风格独特。不像过去几天她跟着切嗣路过的珠宝首饰店里卖的那些工业化产物,当然,也没有一颗被巨型企业故意哄抬价值的钻石。
阿尔托莉雅低头审视着所有的商品几秒钟,随手挑起一个手工打磨出的蓝宝石戒指,问:“这个多少钱?”
“三千英镑。”
这个价格立即让阿尔托莉雅退缩了,但就在她打算一声不吭地走人时,老妇人像是比她自己还要先意识到她的想法一样,伸手一把拉住她。
“嘿,那颗蓝宝石可是我好不容易得来的,算是我的得意制作,贵点很正常~~~……”
她一边说着一边抓起一条毫不起眼的项链塞进阿尔托莉雅手里——
“……不过这个,是我兴趣使然的结果。很便宜,不如从这个开始吧~~~”
阿尔托莉雅张开手,发现这条项链最重要的坠子只是一小块切成了圆盘状的木头,不过上面留有相当精美的雕刻,但是当阿尔托莉雅以从者的视力仔细观察这些装饰的细节时,她惊讶地发现自己认识这些雕纹的走向和深度比例。




“这是……圆桌?!”
“喔,”女人表现出惊讶的样子,“想不到你这乡下姑娘还有点学问啊,居然看得出来我雕刻的图案参考了亚瑟王的传说……”
不止如此,在阿尔托莉雅感觉到了那块木片带有某种热气。这种触及灵魂的共鸣让她毛骨悚然起来——这东西不仅仅是一块木头,甚至有可能……
但是,当阿尔托莉雅在这个戴面纱说话漏风的老妇人滔滔不绝地吹嘘自己参考的文献、遭遇的挑战时,审视着对方,但骑士王看不出这个看上去并不富有的摊主对自己有任何威胁。而且,这张“圆桌”上骑士的数量也搞错了。如果最大的那柄剑指代亚瑟王自己,所有的剑加起来也只有11把——有两名骑士被漏算了。
她最后问道:“那么这个多少钱?”
“嗯……虽然我想在手工费上多收一点,但好歹材料只是回收再利用的……”
老妇人用长指甲刮着自己的下巴,突然伸出两根手指——
“……20英镑如何?”
这种价格的便宜程度让阿尔托莉雅确信摊主并不知道自己经手了什么东西,但光是这样还不够。
“你说材料是回收再利用的……从哪儿得来的?”
“有人丢在林间小路边上的一块木头而已,那时刚下雨,我当时很奇怪它居然没有受潮,自己试验了一把结果发现这木头已经受过某些加工了……哈,但年轻人化学的东西我这种老太婆怎么懂啊?……我看木头品质不错就把它切成小块雕成这样了……”
“你在哪儿发现的?”
“问这么多干什么?”老妇人不耐烦了,“到底买还是不买啊小姐?不愿做生意的话我就去别处了啊~~~”
“……”
阿尔托莉雅把这项链握在手里掂量了一下,考虑是否要用点手段或者花更多的钱弄清楚其余木材的来源和下落。可她想到自己目前在这世间生存的方式,于是静静地打消了那些麻烦的念头。
“给。”
她拿出现钞递给了摊主,老妇人咯咯笑着欣然收下。
“很高兴和你做生意,年轻人……好吧,你是想知道你在这个季节该穿什么款式的衣服还是鞋子~~~?”
“……”
阿尔托莉雅很在意掌心里刚买到的项链所散发出的“温度”,但她也不想错过这个跟素不相识但似乎很有见解的陌路人讨教装扮技巧的机会。
出乎意料是,这种问答开始后,说法风格的老妇人就显得耐心起来。她指出阿尔托莉雅在不同季节大体上应该是什么装扮,甚至凭一些细节分析推理出她最近去过日本。
当然,她完全没意识到眼前的这个老妇人的装扮放在现代都市里是极为奇怪的,只有在万圣节才能毫不起眼地融入人群中。
阿尔托莉雅就站在塔里和她谈了十多分钟,但此时她并不是真的优哉游哉地在英国游览——她现世的家人还处于潜在的危险中。
“不好意思,我要回去了……”
阿尔托莉雅看了看手表——
“……很高兴分享您的经历和知识。”
见她要走,摊主却显得有些失望。
“有谁在等你么?这么着急就要走?”
“和人约好了的。”阿尔托莉雅撒了个谎,但下一句是真话,“而且午餐时间也快到了……”
“……”
老妇人没再说话,还是在阿尔托莉雅走出圣迈克尔塔,步向大雾的时候,一直注视着她的背影,直到其像是被雾气吞噬掉了一样。
“……”
在听着阿尔托莉雅顺着东面的小路下山的脚步声逐渐消失,老妇人开始低下头收拾摊子。没过一会儿,仿佛是一扇严格密封的门被打开,或者被撞开……伴随着一阵仓促的脚步和盔甲晃来晃去的清脆声音,一个模糊的影子身上卷着白色的雾气,冲进了圣迈克尔塔内。
“……?……?!……”
仿佛在寻找着什么至关重要的人,这个常人根本不可能看见的影子四下张望,接着一眼看到了正慢慢吞吞把饰品都包好提起来的年迈女人。
“喂,”不知为什么,他感觉到这个女人能看见和听见自己,“你有没有看见一个个子很高的金发女人刚刚走过去?”
“看见了哦,”老妇人淡淡地说道,“但她离开了,不会回来了。”
男人的声音怒吼道:“往哪边走了?!”
“往她该走的地方走了~~~……”
面纱下的脸嫣然一笑,女性口音从苍老的沙哑变为虽显厚重但明显年轻的声线——




“……凯伊爵士。”
“?!”
这熟悉的声音,加上刚才把自己困住只能在大雾里不停地打转的结界,让这骑士的幽灵确信了自己所见之人。
可比起唤出她的真名,又或是询问另一人的去向,骑士用提防掺杂恐惧和愤怒的声音质问道:“你对她做了什么?”
“什么都没做啊,只是聊了聊近况,外加卖了她点东西……”
她告诉了他自己卖给了阿尔托莉雅什么,结果这让他怒不可遏。
“你卖给她那个?!”
“这可是我的心意啊~~~就像你给他做的雕刻一样……哦抱歉我差点忘掉了,以你的水平,你雕刻出来的东西是不可能拿出来卖的~~~”
“你……那明明就是她自己的东西!你应该送给她才对!”
“哦是么?”黑烟般的憎恶从女人柔美的声线中逐渐升起,“那是‘她自己的东西’么……她喜欢么?她要求过么?是谁告诉她她从生下来就必须学会玩这种骑士游戏的?你们有谁问过她‘你退休后有什么计划?’么?……”
“你在说什么……?”
“啊,没想到圆桌当中嘴巴最刻薄头脑最灵活的一位也会语塞啊~~~起码来一两句讽刺好么?还是说看到她在此出现已经让你丢了魂儿了?”
“住口!告诉我她去哪儿了?”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她现在过得挺好的,所以就请您这位高贵的圆桌骑士不要打扰她了吧~~~”
“嚓——!”
剑鞘口的摩擦和震颤撼动着空气——没有实体的剑劈向了黑衣的女人,但那剑锋灌注的力量没有破开她的肚子或砍下她的头颅,却引发了一场爆炸——
“呱!……”
漆黑的群鸦扑闪着翅膀,拖着刺耳的难听尖叫四散而开,像一杯被打翻的黑咖啡一样从圣迈克尔塔里飞走,噼里啪啦地涌向天空。
已经下山的阿尔托莉雅没看见也没听见发生在她身后的事——她才走到半山腰,那阵白雾就来匆匆去匆匆地散了。当她回头去看那座塔的时候,她看到的只有一座孤零零的寂静建筑,由不知何时登上来的几名游客陪伴着。
结束了对自己的墓地的游览,阿尔托莉雅打算按照那位老妇人的指点去买几件衣服和鞋子。她知道自己也许应该先返回家人的酒店,再和他们一起出来一边游玩一边购物,顺带征求他们的意见……
但一种下意识的考虑,让她决定先自己去做——没有详尽的计划,没有事先调查,没有“参谋”的陪伴……全凭自己,向着前方迈去。
——————
十年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分之一——拉瑟•埃尔古顿一直惦记着这个倒计时。
直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数周前,那个孩子已经迈过了最艰难的一道坎儿……目前来说。
很快她将进入下一阶段,迎接新的挑战。抛弃怜悯、夺去生命将是她必须学会做的事情,尽管埃尔古顿也很清楚,杀动物和杀人是完全不能摆在同一层面讨论的事。
她必须去做。如果她想在九年后的“比赛”中活下去并赢得胜利的话,她必须学会在必要的时候以最快的速度做出最残忍的事,至于到底能多快,这取决于她的心。
不过埃尔古顿不是个唯心主义者——对历史的了解、十几年在战场的亲身洗礼、第一次海湾战争的实例,让他很清楚武器装备在现代战争中的意义。当然,九年后的战争不会是现代战争,不信鬼神的士兵贸然冲进去只会被那些来自过去的英雄们打得尸骨无存。
他要让她带上最好的装备,而这不能靠她自己来做。等她能自己决定的时候恐怕已经太晚了。这只能由他这个长辈来准备。
即便有现代武器和魔术道具做武装,孤身一人闯入冬木有多危险,埃尔古顿深有体会。御主是必须有从者作伴的,但御主无法决定自己从者的实力,甚至无法决定召唤出来的是谁,除非有圣遗物。
强大的英灵意味着强大的从者,越是靠近过去,接近神秘的英灵便越是强大,但强大不等于可靠,也未必适用于每一个人。埃尔古顿不打算把一切都赌在某个特定的英灵上。他决定从现在开始准备选项,时间充裕,而且他可以做的十分隐蔽。
在第一个作为备用对象的圣遗物选择上,第四次圣杯战争给了他灵感——一个厉害的从者并不一定需要歼灭敌人的力量,相反,能活得越久,隐藏得越深,理论上就离胜利越近。埃尔古顿正好知道有个合适的圣遗物就在英国,而且就在他的朋友手里。
那人是个英国人,名叫西蒙•约翰逊,住在伦敦高门区一间公寓里。埃尔古顿过去只来过这里三次,每次都是和西蒙喝得酩酊大醉。他第一次来是在15年前,和其他几个人一起,为了庆祝非洲的疟疾又一次没能把他们害死,同时也是西蒙感谢埃尔古顿救了他这个刚入行不久的菜鸟。
埃尔古顿知道自己上一次来这里也已经超过十年前了。他只知道西蒙还住在这儿,但不确定他今天是否在家。哪怕是对朋友,他这次也需要一个“突袭”,不给对方准备的时间,而且要让对方知道自己是认真的。
所以当埃尔古顿按响门铃,这个英国前佣兵顺着猫眼看到他的时候,脸上的惊讶绝对不是装出来的。他对埃尔古顿依然有着一种发自内心的崇敬,因为他相信当初这个法国人是有天神保佑才能从那场对抗当地部落军队的战斗中幸存。
埃尔古顿想和西蒙叙旧,因为他看得出对方其实很欢迎自己,但是他这次来的主要目的是从西蒙手里弄点东西回去。在两人简单地喝了一杯之后,埃尔古顿提出了那个要求,而西蒙皱起了眉头。
“为什么?”
他最开始的感觉不是不愿意,而是感到奇怪——埃尔古顿想要的东西是约翰逊家的传家宝,从将近四百年前开始往下传的,每一代都会按人头平均地分到一点。
原本满满的一桶容量,在西蒙这里已剩不多了。西蒙的儿子和父亲关系不好,那个年轻人自己贷款在美国受着高等教育,并不想要这种祖辈仿佛出于神经质传下来还没具体形状的古董,所以西蒙还考虑过死后捐给博物馆。
“博物馆也不会要的,”埃尔古顿指出,“这东西除非和桶在一起,桶还贴着当年留下的封条,否则就没有意义。你没法证明它来自何处。”
“我对天发誓它是真的!”
埃尔古顿知道西蒙是个信仰很坚定的天主教徒,不会随便把神拿来当保证人。他的祖辈也是来自爱尔兰岛的天主教徒。




正是由于这层原因,这东西才会传到西蒙的手里——当17世纪初的那场差点把整个英国国会炸上天的惊天阴谋被挫败之后不久,被收缴的桶的内容物被转移到了伦敦塔里封存,而约翰逊家的祖先凭职务之便,硬是把一个桶从仓库里偷了出来,用以纪念。
这种和那阴谋本身一样毫不张扬的狂热之举,在约翰逊家成了传统。那个桶里的东西一代又一代地被分传下来。埃尔古顿是最开始那次于西蒙家举办的聚会里听他亲口提到这个的,当时埃尔古顿还不以为然,但等后来实际去看了他的这个藏品,埃尔古顿就明白,那恐怕是真货。
埃尔古顿无法分辨这些遗物属于谁,但他至少判断出它们的年代起码有三个世纪了。西蒙祖辈传下来的故事,以及埃尔古顿自己后来出于兴趣进行调查也证明,至少当初从伦敦塔里偷出来的那个桶并非来自别处的冒牌货。而从那个桶里被掏出来分给后代的东西,自然也就很难是假的了。
“我需要的不多,就一盎司。”
“但我有的也不多啊……”
“我会还给你的,西蒙。最晚在2005年的夏天,也就是从现在开始算起的9年后。你想要我押点什么?”
“老实说我不需要你押任何东西,老兄,我欠你一命……但你吓到我了……你想拿它们去做什么?你不会不知道它们受潮之后就不能用了吧?”
埃尔古顿当然知道,但他始终没说自己到底要拿它去做什么。尽管西蒙在老早就认为埃尔古顿有他自己用来保持好运的怪癖,他怀疑这位前辈是打算拿他的传家宝去搞某种巫术。
他猜得不完全对,因为埃尔古顿并不打算自己用,但不管怎么说,2小时后,埃尔古顿跟西蒙道了谢,把那堆东西装在一个速溶黑咖啡袋里带走了,留下了一笔象征性的押金和九年后会还回来的承诺。
而这个袋子里装的东西,是不到一盎司的黑火药,有将近四个世纪的历史,由于保存不当早已受潮,由粉末黏结成了不规则的颗粒状,但埃尔古顿并不担心没法用它——他只要这东西确实是当年的文物就够了。
他接下来要考虑的只是怎么把这种准确来说已经算不上危险品的危险品带上飞机。这对于一个资深佣兵兼魔术师来说并不难。
不过这个老人还是犯了一个无关紧要的疏忽。
埃尔古顿是下午到访伦敦并在傍晚之前离开的,而直到坐上返回南太平洋的航班,他都完全没注意到他曾经两度从仇人一家下榻的酒店门口路过。
而这次,他们谁也没发现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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