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星电话慢慢离开薇塔妮的脸颊。少女的双眼直直地盯着靶场尽头的那排木靶。
“卫宫切嗣……”
她呢喃着那个过去数载都出现在她噩梦中的名字——
“……死了？”
她会射箭——在丛林里交战，有时候弓弩比火枪更为有效和致命。薇塔妮在刚走进这个道场时就拿过一把弓，上好弦，然后对着靶子射了一箭。
尽管弓不是她曾经在南美用来杀人的带瞄准镜的复合弓，瞄准的也非活人而是无生命的木靶，但她在射击时她确实是把自己的意志灌注到了搭好的箭矢中。当那杆木箭朝着靶子呼啸而去并正中靶心的时候，薇塔妮便知道，过去一年没有摸弓的时间没有让自己的射艺生疏。
她能准确无误地击中目标，只要目标在她眼前。
然而现在，一个女人却用难以伪装的语调告诉她，她的目标已经消失了，五年前就消失了。
<这不可能……不可能啊——！>
那个男人的面孔，他的住址，他的人际关系……养父拉瑟•埃尔古顿全都已经告诉她了。她一直为此准备着，用前十年积累仇恨，后十年磨炼技术。她不需要寻找那个男人，而是要接近那个男人并在他毫无防备的时候打出致命一击。
可那些准备，那些调查，难道最终都指向了一个五年前就已经不复存在的亡灵么？
切嗣死了。
我在干什么？爷爷他在干什么？怎么会连这么至关重要的信息都漏过了？
像是被大锤击中脑壳一样茫然失措的薇塔妮，再度拿起卫星电话，想要联络上应该已经从海路抵达了冬木的埃尔古顿。
不过才刚按下第一个号码，薇塔妮的手突然停住了。
<等等，还没到时候。>
卫宫切嗣是一条狡猾的毒蛇。蛇的成长伴随着蜕皮。从十年前就半寄宿在他家的那个藤村组的大小姐看上去是头脑简单思维直线的类型，她虽然不太会说谎，但反过来也很容易被欺骗。
卫宫家的女主人，那个从上次战争遗留下来的女人，她还在。薇塔妮在下午确认了她出现在学校附近。从者必须靠和御主的契约来维持现界。她的存在是“卫宫切嗣还活着”的重要证据。
卫宫切嗣的死可能只是个陷阱，他应该知道他过去曾给这个世界带来过多大的痛楚，想找他寻仇的人不差薇塔妮一个，他这种人一定对追杀者有所准备。。
光是藤村大河的证词并不能足以判定他真的死了，但刚才那通电话很有可能已经引起警觉了，自己接下来的行动必须更小心谨慎才行……
想到这里，薇塔妮转身望向还昏迷不醒的卫宫士郎。
他会知道些什么呢？卫宫切嗣若是活着，会把自己假死的伎俩告诉他的两个孩子么？
正当薇塔妮这么考思考的时候，一团银黑相间的颗粒在她身边凝结为人形。
“出问题了么，我的女士？”
薇塔妮没有望向Saboteur，心情还没有完全平复下来的她对自己的从者说：“我不是叫你在结界外面等么？”
“但是远坂小姐和她的从者似乎在校内开始积极活动了呢，我有些担心您若是不巧撞上会如何。”
“他们……？”
薇塔妮自然也老早就注意到了笼罩整个学校的结界，她也判断出，如果这个结界是在满状态的话，这个学校发生什么事都不奇怪……也许会一瞬间就灰飞烟灭也说不定。
不过想到这里薇塔妮又感觉奇怪：就和那些被杀的无辜市民一样，这所学校的师生也成为了圣杯战争的潜在受害者，而这种大范围无差别针对普通人的行为有违低调的原则，应该是会被圣堂和魔术师们所禁止的才对。
然而，薇塔妮不能向监督方报告这件事。她自己有不能和那些代行者接触的理由。所以只能在一边干看着。
至于远坂凛，身为此次圣杯战争的参与者和冬木之地的领主，她似乎打算是从当局者的角度来解决这件事。
“你没有被她或者她的从者发现吧？”
“应该没有。”
Saboteur的自信有他的道理——他这个没有先例的职阶拥有和Assassin相同的“气息遮断”技能，而且等级很高。以灵体化存在或是在敌人的视线之外，应该不至于那么容易就被发现。
想到这个的薇塔妮转头望向Saboteur脸上的笑颜假面。
“你能潜入卫宫家么？”
“恐怕不行。”Saboteur回答，“那座房子的结界尽管结构简单，但像是十年如一日地反复加厚过。虽说归根结底是挡不住我，但想要不经过事前作业就无声无息地穿过去……不太可能。”
薇塔妮知道，大部分魔术师都会对自己的领地进行加固和防御，而越是技艺精湛的魔术师越容易出于自负而把自己的阵地结构精妙化，复杂化，尽可能地将自己毕生所学之物都塞进去。
薇塔妮喜欢这样的目标——这些魔术师绞尽脑汁构筑的防御体系，总会有他们自己意识不到但一旦被找到就相当致命的弱点，如同被红外感应探头、带电铁丝网、机动巡逻队所保护的军事基地，看似无缝可钻，但一旦被掌握住结构体系，从外部攻破也没什么难的。
然而卫宫家并不是这样。
切嗣就和埃尔古顿一样，不是纯正的魔术师，他召唤而来的那个女人也同样不是。夫妻俩设计的魔术阵地毫无技巧性可言，却又让薇塔妮除了强攻之外无计可施——那座老宅就如同一座被雷场围得严严实实的小城市，而在城市中心坐落着一门名为“Lancer”的大炮，若是试图悄悄排雷或者硬扛着往雷场里冲，这门大炮就会立即向发生异状的区域开火。
薇塔妮已经认定，卫宫家最关键的防御系统就是那个几乎24小时都守在家里的女人。对于她，薇塔妮几乎绕不过去，也不敢贸然与其硬碰硬。幸好十年的和平生活应该让这一家人的神经多少松懈了下来。毫无警戒心上学打工的卫宫士郎就这么轻易地被自己抓住了。
只是现在，薇塔妮对“怎么处置他”犯了难。本来想拿士郎当人质引出切嗣的计划似乎行不通了，搞不好还直接引来那个女人。
<要把他放回去么？>
薇塔妮试着用逆向思维考虑。现在士郎的脖子后面扎了一根她的头发。这根头发目前起的是麻醉针的作用，但如果薇塔妮想的话，她也能让它变成“定位仪”、遥控信号接收器”。如果幸运，她能在士郎不知情的前提下看到他所看到的，听见他所听到的，感到他所感到的……自己等同于能够亲身走进那栋老宅，了解里面每日所发生的事情。
“我的女士，”Saboteur仿佛看穿了薇塔妮的思维一样问道，“你打算放他回去？”
“我有这种考虑。”薇塔妮点点头，“如果强行把他留在这里迟早会把上次的Lancer招来，如果切嗣是躲到了幕后……”
Saboteur 冷不丁地打岔道：“但如果卫宫切嗣真的死了呢？”
“……”
薇塔妮没有回答，只是握紧了拳头。
Saboteur接着又轻描淡写地说：“干脆，不如就在这里把他杀了吧？”
薇塔妮不是没有这么考虑过，但她还是摇头说：“不，现在就对他下手，卫宫家的反应可能会难以预料，何况这家伙只是个见习魔术师，跟平民没什么两样，对我们没有威胁。”
然而Saboteur听到御主这么说，却用阴沉的语调反问了一句：“真的么？”
“嗯？”
“御主，”黑衣的男人缓缓抬起指尖，“你看他的左手。”
“？”
薇塔妮走向士郎，抬起他的左臂细细端详，很快倒抽了一口凉气。
尽管在普通人看来这就是不知在哪儿碰的割伤，包括士郎自己都这么认为，但薇塔妮不可能认错那块棱形的红淤——十年前，类似的痕迹就显示在她的手背上，而如今已经完全成型。
“令咒的……圣痕……？”
“他是御主的预备人选。” Saboteur静静地指出，“他会在这场战争中成为你的敌人，我的女士。”
“可这家伙看上去根本就……”
薇塔妮本来想说一个御主临近开战怎么会像个无关平民一样毫无警惕地继续日常？可她随即想起了十年前的自己。
埃尔古顿早就注意到了她手上的“圣痕”，那时第四次圣杯战争还没有爆发，她和士郎现在的年纪也没差太远。理论上她是可以参战的。
但埃尔古顿什么都没告诉她，直到第四次落幕，才回来把一切和盘托出。并不是所有御主对发生在自己身边乃至身上的事都有所自觉。而且，并不是一开始毫无自觉的御主后来就不会变成他人最为可怕的强敌了。
而尽管如此，薇塔妮依然不打算杀死卫宫士郎。她想到不久之后这个少年受家里人指点，召唤出一个从者的样子，嘴角反而扬了起来。
“还是留着他……他活着的价值比死了高。”
“怎讲？”
“我已经在他身上埋下了‘伏笔’，如果他召唤出从者，那么等于说他的从者也归我控制了。”
Saboteur似乎愣了一下才嘟哝：“御主你还真……”
“也不是说不会杀他，倒不如说……”
薇塔妮盯着士郎左手的那个还不完整的痕迹——
“……现在我反而放心了。”
原本把他当成无关平民，但现在确认他以后就可能不再是了。
如果他认清自己的身份，主动攻过来，薇塔妮自认不会对他手下留情了——和自己争夺圣杯的人就是敌人，没必要对敌人施以过多的慈悲。
“那么接下来怎么办？”
“就把他在这里放着吧，”薇塔妮暂时解除了那根头发的术式，“看他自己什么时候醒过来，然后应该就会自动回家去了……我们只要在附近静静观察就好。”
“很快太阳就要落山了……”
Saboteur转头看了一眼靶场那边的夕阳余晖——
“……你确定他能活着回到家中？”
“看他的造化吧。”薇塔妮松开士郎的手，站起来，“我敢说还没人发现他是个御主，包括他的家人……否则谁敢让他就这么毫无防备地出来？”
主从二人就这么把士郎留在了弓道场里。Saboteur灵体化穿过房屋，薇塔妮则给自己罩上隐身斗篷从院墙翻了出去。
等到了校园附近的树林里，脱离了一切外人或对手的视线，薇塔妮坐了下来，拿出一个陈旧的军用水壶，拧开盖灌了几口。
“那是什么，我的女士？”
“我自己做的饮料……”
薇塔妮舔着嘴唇，回味着刚才满口甜蜜的感觉，突然抬头问——
“……你要不要尝尝？”
“……”
Saboteur盯着那个水壶看了半天，但最终还是把视线转回前方。
“谢谢，不用了。”
“怎么？”薇塔妮坏笑着问：“这可是在你的时代花点工夫就能做出来的东西，不怀念么？”
没想到Saboteur 漠然地说：“怀念是个陷阱，我的女士。它有两种面孔，涂满蜜糖或长满棘刺。不论哪种，一旦踏入，就会深陷其中……”
薇塔妮皱起了眉头：“我以为你已经不在乎了？”
“我只是把它抛开了（thrown away）而已。我想把我过去的一切都抛开。”
“嗯，”薇塔妮又喝了一口水壶里的自制饮品，“有时候我也会这么想。”
“也许这就是你召唤出我的原因了，我的女士……”
“我和你可不一样哦，”薇塔妮轻笑着，“我打完这场战争，还有更多的事要做呢。”
Saboteur对此不置可否，薇塔妮也无法看穿他那微笑的假面之后究竟隐藏着什么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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