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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村子里边居住着一些白人——村子里的教堂就是证明。科宁斯的初步打算是先在教堂安顿下来，如果有过路的记者或者部队路过，就跟着他们离开这里。但虽然想法很好，但他刚走到村口就被拦了下来。
“停下！”一个身穿迷彩服的黑人喊道，他身后还跟着几个穿便衣的战士。
科宁斯打量了这几个人一番，他们显然是自发组织的当地民兵，武器相当简陋：为首的人扛着一把AK步枪，后边的两个人则拿着手枪，有的甚至在使用长矛和弓箭。
“我不是敌人，”科宁斯举起手说道，“我要去村子里的教堂寻求帮助。”
“我们不允许外乡人进村子。走开！”民兵的首领否决地说道。他的英语说得有点蹩脚，但是很熟练，而且语气中的威胁意味是溢于言表的。
“我不是武装人员，只是个记者！”
“我不管你是干什么的，马上离开！”民兵首领厉声说道，并举起了手里的枪。
“放下枪，孩子。我来接待这个人，让他过来吧。”忽然，民兵身后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科宁斯仔细一看，那是一位头发有些花白的老人，对着民兵首领说了几句话。
听到那个老人的话，民兵首领的枪口垂了下去，然后转过了身。
“是，族长。”他恭敬地向那个老人鞠了个躬，然后让开了道路，向科宁斯摆了摆手。虽然听不懂他们的对话，但科宁斯明白那意思显然是让他过去。于是科宁斯快步走了过去，走到老人的面前。
“你是科宁斯先生吧，克鲁格已经向我说过你的事情了。来吧。”老人用英语说完，然后转身朝着村子里走去。科宁斯赶紧跟了上去。
老人的话让科宁斯深感吃惊。他原以为要在这里吃闭门羹了，但没想到克鲁格已经提前为自己打了招呼。
想起自己刚才还跟克鲁格大吵了一通，科宁斯感到稍微有点内疚。也许真的就像莉莉安医官说的，克鲁格虽然嘴上不怎么积德，但心里对他的事情还是费了点心的。
“是吗。你和老克……我是说克鲁格先生，相识已经很久了吗。”科宁斯跟在老人身后，轻声说道。
“也不算久，不到两年前吧。”老人点了点头说道，“那时我们的村子受到叛军的围攻，是克鲁格的人帮我们解了围。所以我们算是……有些交情。”
“原来是这样。”科宁斯跟随老人慢慢走向村里。
走进村子，科宁斯看到许多孩子正在一块宽阔的空地上踢足球。皮球已经被磨得褪色，球门也是几根树枝搭建而成的，但孩子们玩得非常开心。
科宁斯看到那片“球场”已经被踩得十分平整，显然孩子们经常在这里玩耍。而在远处，则错落地耸立着一些房屋：多数是茅草搭建的、也有几座砖石建筑，中间的是一座小小的白色教堂。
真是一片世外桃源的景观啊，科宁斯在内心感叹道。远离了喧嚣的都市，这种乡下的田园风景让他感到心情平静，他已经忘记了有多久没有见到过孩子们轻松愉快的笑容了。
如果没有战乱，这里的人们生活也该非常幸福吧，反正科宁斯是这么想的。回想起自己已经习惯了的生活，他忽然觉得有朝一日能够在这里落户也不错。虽然没有都市的现代化，但要是能够如此与世无争地生活，那些文明带来的便利，没有也罢。
不过，这也是自己一厢情愿地想法吧，科宁斯忽然自嘲起来。这里的人们，说不定其实向往的是文明和技术。
看到有外人到来，孩子们停下了游戏，跑过来将科宁斯团团围住。他们脸上带着热情而好奇的笑容，不断地对着科宁斯说着他听不懂的语言，让科宁斯感到不知所措。
“孩子们喜欢外国人，因为他们身上总是有些令人惊奇的小玩意。所以他们想知道你带来了什么。”科宁斯身边的族长老人笑了笑，对科宁斯说道。
“抱歉，我什么都没带……”科宁斯窘迫地说道。他虽然带了手机，但是现在也没有电了。
“没关系，他们只是好奇罢了。”老人说着，转身对那群孩子说了些什么，孩子们带着惋惜散去了。
也许下次来的时候，该带些礼物来……如果还有机会再来的话，科宁斯心想。
“去教堂吧，我想你在那里会感觉自在一点。神父和修女都是白人。”老人笑了笑，继续向前走去。
两个人走了一阵，来到了教堂前，而教堂院子的门前已经有人在等候了。那是一位身穿黑色修道服的修女。
“您好，先生。”站在门前的修女对着科宁斯微微欠身说，“客房已经为您准备好了。只是这里的条件比较简陋，还请不要介意。”
“不，我……”科宁斯受宠若惊地说道，“已经准备好了？这怎么……我还没有……”
“克鲁格已经向我们打过招呼了。”修女再次微微欠身说道，似乎对科宁斯的惊奇并不以为意。
“哦，是吗。那还真是……谢谢。非常感谢。”科宁斯挠了挠头说道。
“你跟着修女先去放下行李，休息一下吧。之后我们再好好聊聊。”老人看着科宁斯，点了点头说道。
“好的。不过，请问您是？”
“叫我德鲁巴就可以了，我是这个村子的村长。”
“谢谢，德鲁巴村长。”科宁斯对着老人用力点了点头，然后又转向修女：
“姐妹，你的名字是？”
“我叫黛雅。”修女轻声说道，然后转身朝着教堂里面走去。
科宁斯对着德鲁巴挥了下手算是道别，然后跟着修女走了过去。
走进教堂，科宁斯看的景象让他吃了一惊。教堂虽然从外面看并不大，但是大厅里比他想象中还要拥挤——里边没有供人们聆听教诲的长椅，有的只是一排排床铺，上边躺着许多伤者。这些伤者里边有些甚至是刚刚受伤的，伤口上包扎的纱布还在渗出血迹。
教堂大厅的最里边的神台下面，一个穿着污渍斑斑的围裙、带着口罩的白人老人正在为一个受伤严重的男人缝合伤口。他看到科宁斯，对他摆摆手示意不要过来，然后低头继续进行着他的手术。
科宁斯理解地站在了一旁。过了大概一刻钟，老人完成了对伤员的处理，才洗洗手朝他走了过来。
“你好，先生。”他说，“克鲁格军士说有个人需要我们帮忙安顿一下，一定就是您吧？”
“呃，是的。”科宁斯点了点头。
“恕我冒昧，但您看起来不像是个士兵。”
“的确，”科宁斯说，“我是个记者。我的车队遭到了袭击，是克鲁格的人救了我。”
“是吗。虽然谈不上乐善好施，但他倒总是个爱管闲事的人。”老人点了点头，“或者该说他是，古道热肠？”
“总是”？科宁斯有点纳闷地想。莫非克鲁格经常做这些事吗。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其实对克鲁格这个人并不算了解。
“那么，请问您是……”科宁斯有些纳闷地问道。
“哦，呵呵，对不起对不起，只顾着自说自话，怎么把自己给忘了呢？”老人恍然笑了起来，“我是这里的神父，我的名字叫威利斯。”
说着，他甩了甩还在滴水的手，朝科宁斯伸了过去。
“您好，威利斯神父。我叫科宁斯，来自法兰克福。”
科宁斯握住了那只湿漉漉的手，心里却犯起了嘀咕。面前的这个人，与其说是神父，此时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医生。
“觉得我不像神职人员是吗？”神父理解地笑了笑，“是啊，我们一开始来到这里的时候，也只是为了传教。可是当我发现相比信仰，村民们更需要的是医疗的时候，就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了眼下的事情上。说来也许你不信，我这点当医生的知识也是现学现卖的呢。不过我觉得这并不违反主的教诲，而且，至少黛雅每天依然都在虔诚地祈祷呢。”
听到神父的赞许，科宁斯身边的修女谦虚地微微颔首。
“这个教堂里只有你们两个吗？”
“是的。此地太偏远了，教会的资助很难送达，就连补给物资也只能让路过的车队捎来，所以一直只有我和黛雅两个人。”神父笑着说，“不过我们得到了当地村民的热情帮助，这座教堂就是他们帮忙修建的呢。”
科宁斯环顾了一下教堂，这座教堂很小，只有两层楼高度。四壁是砖石堆砌，但屋顶却是木板搭建的，还有几根木头柱子做支撑。相比欧洲的教堂，这座建筑充其量只能叫一间大屋子，显得十分寒酸。但比起村庄里的其他建筑，则要高大得多了。
“用医疗援助做交换吗？”科宁斯问道。
“不只是医疗，还有文化。黛雅每天都会向孩子们教授英语和简单的数学知识，还有一些自然科学。许多临近村庄的小孩都会来这里听课。”
科宁斯点了点头，他对这里的情况已经大概了解了。但是他还有一个问题。
“不过，这里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伤患？”
听到科宁斯的提问，神父的神色严肃了起来。他盯着科宁斯看了片刻，然后叹了口气。
“您应该能想到的吧。”神父说，“除了战争，还能有什么其他原因呢？”
这个回答在情理之中，但科宁斯还是感到有些意外。他没有在这里看到战争的痕迹。
“可是，这里看起来……”科宁斯斟酌着用词说道，“非常，安宁。”
“这就要归功于克鲁格军士了。”神父说，“是他组织这个村子里的人将他们训练成了民兵，并为他们提供了一些武器，让他们能够自己保护村庄。在克鲁格军士来之前，这里也是频繁遭到叛军掠夺的地方。”
科宁斯注意到神父在说出这些话的时候，表情并没有变得缓和。他提起克鲁格的时候，总是说“克鲁格军士”，这个称谓虽然带着敬意，但显然并不亲切。
也许威利斯神父对克鲁格有着他自己的看法？科宁斯心想。但他并没有问这些问题，因为他觉得自己和神父之间的关系还没有熟络到那种地步。
“运送补给的车队什么时候会来？”科宁斯问了一个他最在意的问题，“我希望他们再来的时候能和他们一起离开这里。”
“不好说。之前通常是两个月来一次，但是最近局势很乱，所以具体时间我也无法确定。”
看来要在这里长久逗留了，科宁斯有些发愁的心想。
“好吧，那么这阵子就打扰你们了。回国后我会将自己的差旅费作为报酬支付给你们，如果有了消息希望您能提前通知我。”
“好的，但报酬就不必了。”神父宽容地笑了起来，“救助受难的人是主赋予我们的职责，而且这里也不差一个人口粮。黛雅，带着科宁斯先生去他的房间吧。”
“这边请。”修女微微鞠躬，然后转身朝着神台后的小门走去。
通过一段狭窄地矮的楼梯，科宁斯被带到了二楼的客房。
这间房间完全是用木板搭建的，脚下木板的缝隙里甚至隐约透着楼下的光亮。房间大约只有两米宽、三米长，陈设很简单，只有一张单人床和床头的小小木桌，除此之外就只有过道的空间了。不过那张床铺干净整洁，看起来是经过仔细打理的。
在这种地方能有块避雨的屋顶已经非常奢侈了，科宁斯心想。和克鲁格一起行军的一个月里，他睡了一个月的帐篷，又潮又冷、下雨的时候甚至会被外边的雨声吵得睡不着。
“房间有点拥挤，请多包涵。”修女有些抱歉地说道。
“不，已经非常豪华了。”科宁斯毫不在意地把行李扔到了床底下，坐在床上说道。
“……请休息吧。”
“谢谢。”
修女点了点头，转身打算离开。但走到门口，她忽然站住了。
“科宁斯先生。”修女站在门口说道。
“有何吩咐，姐妹？”听到修女的呼唤，科宁斯连忙坐正了身子。
“不，没什么。”修女的语气似乎稍微有些迟疑，“您是，从克鲁格的营地来的吧。”
“是的。”科宁斯点了点头。
“克鲁格……他怎么样？”
怎么样？这个问题让科宁斯一头雾水。克鲁格没怎么样吧，昨天还粗野蛮横地驱逐了自己，今天早上也是。根据一大清早那场吵架来看，他精神得很呢。
不过科宁斯很快就明白过来，克鲁格的营地驻扎在村子外面，修女大概有一阵没见到他，所以向自己询问一下他们的近况。
“他很好。”科宁斯耸了耸肩说道，“很有精神，也没有缺胳膊少腿。早上我还和他吵了一架，他的表现很有气势。”
“是吗。”修女点了点头，“那就好。谢谢您。”
修女的提问让科宁斯来了兴趣，这里的人们听起来很多都认识克鲁格，但她是第一个向自己打听克鲁格的人。于是他仔细端详了一番这个名叫黛雅的修女。
虽然几乎全身都包裹在修道服里，但依然能看出她的身材纤长匀称、皮肤非常白皙。她的头发大概是金色的，但是颜色比较淡——之所以说也许，是因为她的多数头发都被兜帽遮住了，只有不经意间散落出来的几缕。她的面容清秀、鼻梁高挑，眉毛细若苇叶，有着并不深陷的眼窝和一双棕色的眼睛，难以准确分辨她的人种。但即使不仔细观察，也能看出是一位难得一见的美人。只靠容貌科宁斯无法准确判断她的年龄，不过可以看出她还很年轻，最多也只有二十三四岁。
虽然很年轻，但她全身都散发着端庄圣洁的气质，俨然一副虔诚的信徒的姿态，让人无法对她起不敬的邪念。
“你和克鲁格先生很熟悉吗？”科宁斯问。
“不，不比其他人更熟悉。”修女立即说道，“只不过很久没见过他们了，所以才问问。他们总是在非常……危险的地方活动。”
危险吗，科宁斯心想。说起这个，自己作为记者团的唯一幸存者，也遭遇了很危险的经历啊。
说到底，这个地方没有什么人是真正安全的，只不过克鲁格那群人，干的事情特别危险罢了。
“是啊。那些人都是士兵，而这里是他们的战场。”科宁斯附和地说道，“不过他们为什么不驻扎在村子里，而要在外面扎营呢。村子里至少比外边安全点。”
“那是因为……”修女欲言又止地说道，“不，没什么。”
“我想，您知道原因？”科宁斯追问道。
“因为这是受到上帝庇护的地方。”修女说，“这个村子里没有武装，只有平民。所有士兵都在村子外面。”
上帝的庇护？科宁斯有些讽刺地想着。根据神父所说，在克鲁格帮忙建立起地方武装之前，这里也是时常遭到抢劫的地方。上帝的庇护真的比自动步枪更有力吗？科宁斯不敢苟同。
但这样不敬的话，他当然不会说出来。
“克鲁格是个什么样的人呢？”科宁斯问道。
“他是个……唯物主义的无神论者。”
“是个共产党？”
“也许吧。”
“所以神父才不喜欢他？”
“神父没有不喜欢他。”
“我看神父先生说起克鲁格的时候，语气会变得有些冷淡。”
“那是因为克鲁格带来的是武力，而靠武力解决问题只能让矛盾越来越尖锐。主是憎恨流血的。我们应该用宽容和慈爱，去感化蒙昧的人。”
“那么武力和慈爱，哪个更为有效呢？”
“……”
修女没有说话。科宁斯看到她的眼睛里露出了不悦的光，他意识到自己失言了。
“对不起，我收回前言。”科宁斯道歉说，“虽然我不是教徒，但我知道伟大的教义能够拯救人心。不过我总觉得那是对那些受过教育的……文明人而言。在这片未经开化的土地上，想要只靠上帝的感召去解救人们的苦难、洗脱人们的罪孽，也许还有点……嗯……时机未到？”
“你和克鲁格一样。”黛雅淡然说道，“你并非真的理解信仰的力量。‘凡接待他的，就是信他名的人’，神的儿女不会区分贵贱和种族。”
说完，她转身走出了房间，并轻轻关上了房门。
看来教徒比克鲁格更难打交道呢，科宁斯耸了耸肩，躺在床上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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