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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久收拾了桌子、锁好办公室的门，和V一起走出了公司的地下室。离开办公室前，他伸手摘下了V脖子上的颈环。
“陆……主任，”V提醒陆久说道，“根据民用人形管理条例，在社会活动中人形必须佩带……”
“陆主任是你的负责人，这点责任还是能负的。”陆久打断了她说道，“忘了那时在海边，我是怎么介绍自己的吗？”
“……我知道了。”
两个人走出了公司大门，一起朝着市区走去，两个人并肩而行，一时没有再交谈。
一边走，陆久一边偷眼打量了一下自己身边的女孩：在这个严冬季节里，她的打扮依然很合身，牛仔裤勾勒出了她腿部的完美线条、灰色短羽绒服给人一种端庄的气质，而深红色的围巾更是增添了一分娇美。陆久身上那身白色衬衫和黑色西裤跟之前的作训服几乎没有区别，只不过裤子的材质从尼龙变成了毛料……这套衣服对于一个三十岁的男人来说倒是能够适合所有场合，但站在一个窈窕美丽的女孩跟前就显得有些老土了。所幸他身上的大衣遮住了大部分的细节。
明天去买一件别的颜色的衬衫吧，陆久心想。
“你的头发短了呢。”为了打破这奇怪的沉默，陆久说道。他记得在北镇的时候V是扎着马尾的，但现在她又恢复了以前经典的短碎发型。
“头发长了不方便战斗，所以就弄短了。”V说，“你喜欢长发吗。”
“不，只是随便问问。”陆久连忙说道。
“嗯。”
郝丽安说得没错，自己果然是社会性缺失的人格啊，陆久无奈地想着。就连V这样熟悉的人，自己也找不到什么可以进行下去的话题。
两个人再次来到了陆久之前一直吃饭的饭馆。因为每次都点同样的餐点，饭馆里跑堂的小姑娘已经认识陆久了。
“您好，先生。”见陆久走进餐厅，那个孩子赶紧打招呼说，“今天比以前要早呢。还是和以前一样吗。”
“是的。”陆久说，“哦，不，请给我看一下菜单。”
“今天您竟然不是一个人来的，这位是您的朋友吗。” 那个姑娘递上了菜单，看着V笑了笑说。
“是公司的同事。”陆久说，“也是朋友。”
“她真好看。是外国人吗。”
“啊……是的。”陆久这才想起V没有佩带人形的颈环，被这个单纯的姑娘当成人类了。
“我是……”
“看看有什么想吃的吗。”
V正要解释，却被陆久递上的菜单打断了。她抬头看了看陆久，看到陆久微微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多说。
“和你一样就好。”V领会了陆久的意思，没有看菜单简洁地说道。
“面条，两份。”
在延续的沉默中，两个人各自解决了自己的晚餐。走出饭馆，陆久站在街头心里再次感到了茫然。
这个……他心想。
然后该去哪呢。
和以前那样像个幽灵一般在街市上游荡两个小时然后回去睡觉吗。那倒不是不行，不过V就在他旁边呢，他不想让V认为他这一个多月里就是过着这样乏味不堪的生活。
就是过着这样乏味的生活又怎样啊，陆久稍微有点恼火地想到。当然，他是因为自己的乏味而恼火。
他忽然有点怀念在上海的时候，虽然现在看来他一直都是被牵着鼻子走，但有帕斯卡的话至少他现在不会如此不知所措。
……帕斯卡，陆久心想。想起了一个不该想起来的人呢，呵。
“我们回去吧。”他说。
“这家饭店的菜，你喜欢吗。”V说。
“好。嗯？”陆久好像听到了一句他没想过会听到的话。
“还可以吧……”陆久不明所以地说，“我对吃的东西，没什么特殊的偏好。”
“那边有家味道不错的店，明天我带你去吧。”V看着远方的街市说道。
“你以前，来过这里？”陆久大感意外地说。
“这个办公地点，曾经是备勤人形的训练中心。”V说，“那时候在没有勤务的时间，我们就被安置在这里，所以对这边还算熟悉。”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陆久笑了，“我是第一次来这座城市，对这里几乎一无所知。”
“所以你这阵子都在这家餐馆吃晚饭吗。”
“……你怎么知道的？”
“要不是这样，这里的店员怎么会认识你呢。你一直都不是个引人注目的人。”
“呵，这种评价还真是让人尴尬。不过你说的确实没错。”
陆久无奈地耸了耸肩。竟然被V这样的人形明示作不起眼，实在是太丢人了。不过陆久知道自己就是这样一个无人问津的人，只有在别人眼前模式化地反复出现，才会让人有些印象。
“好了，回去吧。”V说。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陆久感觉V好像不易察觉地笑了笑。
“对了，你住在哪？”走进公司的大门，陆久问道。他忽然意识到离开了办公室，他就无法联系到V了，因为V肯定是没有手机的。
“公司的宿舍。”V说。
“能不能告诉我是在哪个房间，如果有事的话，我也好知道去哪找你。”
“好的。”V想了想说道，“我带你去。”
V带着陆久朝着公司后边的楼房走去，他们前进的方向让陆久有些奇怪。他之前看到有公司的员工推着载物车从那座楼房里进出，一直以为那里是仓库。
“那边，难道不是仓库吗。”陆久说。
“是仓库。”V回答。
“你的宿舍怎么和仓库在一起？”
“人形当然是在仓库里储藏了。有什么不对吗。”V说。
“噢……这我倒不知道。”
这样的回答让陆久感到意外，他还以为V的宿舍应该是和他一样在办公楼的客房区。
陆久跟随V走进仓库，来到了其中一间房间，V推开了门，陆久发现房间的门上甚至没有锁。
房间的大小和陆久的宿舍差不多，但里面几乎可以说是空的——
那间屋子里甚至就连衣柜都没有。房间里只有一根钉在墙上的铁丝，看起来是用作挂衣物的。然后就是几个木质弹药箱拼起来的长台子，上边铺着一层硬纸板，似乎是被当做床铺来使用。除此之外，就只有墙皮脱落的墙壁了。
房间里阴暗而冰冷，就连取暖的设备都没有。陆久简直无法想象该如何在这样的房间里过冬。
“这就是你的宿舍？”陆久说。
“是的。”
“就算最偏远的战区，人形的宿舍都要比这个强。”陆久严肃地说道，“我刚到战区的时候虽然连房屋都没有，但至少还有帐篷和睡袋。而这里为什么就连铺盖都没有？”
“战术人形是公司的重要武装力量，为了保证她们的战斗力，最低的后勤标准也会为她们配备睡袋。”V淡淡地说道，“但我现在是储备人形，不能为公司带来任何收益，所以是没有任何配给的。”
怎么会这样，陆久震惊地想着。他还以为战区的条件已经够艰苦了，但没想到在这和平的地区人形的待遇竟然更加恶劣。在格里芬公司，这些人形到底算是什么？
“那就搬到我的宿舍来吧。”陆久不假思索地说。
话音未落，陆久马上就意识到自己说了蠢话。他和V现在的关系只是同一个部门的同事，客观地说V也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子，他作为一个男人怎么能提出让她住在自己的房间这种有悖道德的建议呢。
但话已出口，要收回也来不及了。V看着陆久，眼睛微微睁大了，显然陆久的建议让她也感到了吃惊。
一定会被拒绝吧，陆久心想。自己在胡说些什么呀。
但V却没有拒绝。她低头想了想，然后说：“可以吗。”
“咳，可以。我的房间有两张床，只有我一个人住……没有别的意思。”
陆久假装清了清嗓子，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语言才没有绊住舌头。虽然他有些顾虑，但V却完全没有去想什么合适不合适的问题。她果然还是和以前一样，陆久心想。
“好。”V说着拿起“床”上被她当做枕头的行李包，“那我们走吧。”
于是两个人离开了仓库，来到了陆久的宿舍。
“这里的条件果然比仓库好多了。比战区的宿舍还好。”V环顾了一下房间说道，似乎对陆久的房间很满意。
“虽然是一般的客房标准，不过至少起居用品都有。”陆久说，“现在还少一套铺盖，明天再去买来好了。今晚你就盖我的被子，我盖这件大衣就行。”
“不用。”V说着把两张床推倒了一起，“这样就足够睡两个人了。”
陆久看了一眼，没有做声。这样的确可以睡两个人，不过被子还是只有一条，这是要两个人同盖一条被子吗。
“我……还是盖衣服吧。”陆久说道。
“怎么了。”V不解地说道，“那时在北镇的时候，不就是这么睡的吗。”
“那时是……”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陆久皱起眉头心想。他之所以说有两张床，就是为了避免回忆起那段不堪回首的时光。
“对不起。”看到陆久的表情，V垂下了目光说道，“我不该说那些让你想起不愉快的回忆的事情。”
不愉快的回忆吗，陆久心想。的确不假，那时候确实是自己情绪最低落的时候。但那不是V的责任。相反是V一直在他身边陪伴和鼓励他，而他却……
“不，该说对不起的是我。”陆久说，“我是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可耻。如果有人在那段时间里受到伤害的话，那都是我的错，没有你的任何责任。”
“我也没有尽到自己的职责。所以……”
“不必再说了。”陆久坚定地说道，“请不要再说了。那些事情，如果可以的话就让它过去吧。如果不可以，只有我一个人负责就够了。”
“……好。”V轻声说，“知道了，我不会再提了。”
“呼，早点休息吧。” 陆久长出了口气说，“今天发生了这么多事情，让人感觉有点累。”
“好的。”V说着稍稍犹豫了一下，“那个，浴室……我能用吗。”
“随便用。”
陆久把大衣扔在写字台前的座椅上、脱下衬衫，然后躺在了床上盖上了被子。他听到浴室里传来了流水的声音，然后过了一会儿，水声停了。
被子被掀了起来，有人躺在了他的身旁。陆久闻到一股熟悉的气息，一丝略带温暖和潮湿的芬芳。
陆久感到后背发烫，许多回忆涌上了他的脑海，让他驱之不及。
“陆久。”
正当陆久忙着努力赶走那些几乎让他窒息的回忆的时候，他忽然听到一个轻柔的声音呼唤了他。
“唔？”
“能够再次见到你，我很高兴。”
“……我也是。”
片刻之后，陆久听到背后传来到了均匀的呼吸声，V很快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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