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玩具与道具
01--天使与恶魔
02--人类与非人
03--灵与肉
04--玩具与道具（后）
05--陌生人
06--后记

00--玩具与道具（前）

结束了一天的研究——主要是出于兴趣方面。矿石病实验已经全部转交给莱茵方面的科研人员。出于对凯尔希身体状况的担忧，阿米娅批准了两人无限期长假。

凯尔希好得很，比任何时候都更加精神。真实状况只有博士才知道，在某个人迹罕至的角落，他持续对凯尔希和mon3tr施加各种实验，观察不同药物对最坚定的意志会造成怎样影响。

博士对待兴趣也一丝不苟，不会因为实验的目的而有所疏漏。因此就算没有正经工作，他也需要定时休息，缓解长时间思考的神经。

在相当长的时间里，凯尔希曾为他带来精神安慰。但这座风吹不动，浪拍不倒的巉岩似乎出现了裂缝。名为混沌的魔鬼乘虚而入，消解着凯尔希的理性。

很快，博士失去了兴趣。从凯尔希那里再也得不到更多乐趣了。他在寻找下一个玩具。

他手中掌握着两只mon3tr，恐怕是舰体内，不，是世界上最安全的人。凯尔希虽然处于崩溃的边缘，但勉强也能作为弃子使用。

他得到了。

夜晚，他离开那间曾度过无数时光的秘密仓库，来到心理康复中心。这里，有一处房间只向他开放。全天候通水电，绝对隔音，舒适宜居，本是为心理有疾病的患者治疗而设立，现在被改为博士专用，拒绝其他一切人员的访问。

事实上，房间里确实有一位需要接受治疗的患者。

博士轻声呼唤：“红云，红云。”没有回应。他打开手电筒，只见一个娇小的身影缩在床榻一隅，脸向墙角，博士看不到她的表情。

博士露出慈祥的微笑，“已经睡着了？还是说，一个月没有来陪你玩，生气了？”红云仍未回应。博士走近床榻，双手环腰抱起。指尖触碰红云肉体的瞬间，她开始战栗。

“不要……不要碰我……”

“是我不好，我道歉。作为补偿，今晚就让我来陪你入睡吧。”

“不要，出去！你快出去！”红云突然嚎叫起来，洒出点点眼泪。

红云想一拳击碎博士的下颚，再飞起一脚踹在裆部，飞奔出房间。

但她既没有可以挥动的双臂，也没有奔跑的双腿。

肩膀下应该是二头肌与三头肌为位置，空空如也。腰部本该是大腿的位置，空空如也。

如同一只枕头，红云被博士抱进怀中。

这一切，要从一个月前说起。

01--天使与恶魔

ICU（重症加强护理病房）机械门向两侧打开，博士一脸严肃走出。防化服与口罩之间露出的双眼爬满血丝，泪痕依稀可见，神情写满疲惫。

长椅上的萨科塔男性随即站起，忐忑不安。

“她怎么样了？”

“已脱离生命危险。但是……”

“但是？”

“肢体坏死，高位截肢，没有替代方案。”

“……”

“我们尽力了。”

“我相信。”送葬人神情凝重，握紧博士右手。

博士褪下白大褂，试图前往办公室稍作休憩，但只走了一步就双腿瘫软，倒向地面。连续十三小时守在手术台前高强度工作已耗光了他的神智。送葬人在他触地前已伸出一手，拦腰抱起。

“博士，你累了，让我送你回去吧。”

“……谢谢。”博士勉强挤出两个字，闭上眼睛。

“这是我应该说的。”

送葬人没有去博士的办公室，而是径直走向自己的宿舍。出于卫生习惯，他认为自己简洁有序的宿舍比那件乱糟糟的办公室更有利于博士恢复精力。这个男人与死神搏斗，从众生平等的镰刀下抢回沃尔珀少女的生命，也使得他能够继续执行某条遗嘱。间接来看，博士维护了拉特兰法律的尊严。

法律高于一切。此时此刻，在送葬人心目中，博士就是义人。

安置好浴血奋战的义人，送葬人静静坐在一旁，整理着思绪。他的精神也紧绷了十三个小时，同样临近断裂的极限，但博士付出了体力精力双重折磨，送葬人自认为没有权利与博士享受同等待遇——至少，要等博士醒来，他才有资格休息。

前几日的任务中，罗德岛小队轻敌冒进。敌方装载了未知口径的大炮，一颗榴弹落在红云身边。送葬人没能来得及救下她，眼睁睁看着榴弹爆破，弹片纷飞，红云在强光中血肉模糊。

她本能地举起机械义肢，挡下飞向心脏，肺部和头部的碎片。但暴露在外的四肢——或者说三肢没能幸免。医疗部说，它们还连在骨骼上就是奇迹，足以证明红云常年在野外狩猎锻炼出的强劲肉体。

医疗部还说，现在唯一能拯救红云的只有博士。但博士神出鬼没，干员们都猜测是为了抑制凯尔希的感染程度而秘密进行研究。他和她的时间都不多了。

送葬人凭借萨科塔人天生的直感，在某条暗道里与博士撞个满怀。博士手中的小箱子锁扣松动，忙收拾起散落一地的零碎道具，神色颇为尴尬。

送葬人救命心切，没有细看地上散落的物品。那些绝不是实验相关的仪器。如果他注意到，做出决定时或许会更加留心。

他单膝下跪，双手合十，用拉特兰最高礼节请求博士救红云一命。他同意了，没有任何犹豫，也并未趁机追加条款。这一刻无论博士提出什么要求他都会同意，并赌上性命执行。但博士仁慈地无条件施与援手。

“您可能忘了，我的本职是医生。”博士正色说道。

一个光荣的公民。送葬人如此认为。

另一个问题愈发重要。他这一生被冠以无数蔑称。执行机器，木头脑袋，生化间谍，Monitor，自走摄像机，人形霰弹枪。他逐渐接受了“送葬人没有感情”这一标签，仿佛这是天地间本就存在的常理，是不容置疑的事实。

但为什么，他如此急迫地想要拯救红云呢？遗嘱执行将随着目标人物寿终正寝或意外身亡而失去法律强制力。他甚至听说公证所某些执行人为了尽早结束长线任务而暗杀委托人。他无需为红云身亡承担任何违约责任，反而得以从看不到结束的任务中解脱。可他还是希望红云活着。这不合理。

思考进入轮回的死循环，眼皮逐渐沉重，送葬人无法抵抗困倦，渐渐陷入沉睡。

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床上，盖着毛毯。博士已经不知去向。

送葬人将终生铭记他的恩情。

02--人类与非人

“我恐怕肉体的损伤对她造成了长久的精神损伤。”博士沉重说道。

送葬人看向橱窗。窗口是单向玻璃，从外侧可以清楚看到里侧，红云呆呆坐在轮椅上，眼神空洞。她无法看到交谈的二人。

博士翻动一大叠资料，“所有创面都已愈合，下周即可拆线，基本没有二次感染的风险。考虑到她感染者的身份，我们谨慎避开了可能引起过敏的抗生素。”合上资料，叹息道：“但正如您所见，患者始终一言不发，对任何问题都毫无反应。也许失去肢体对她造成了沉重打击。”

送葬人点点头。他勉强可以理解，作为猎人失去四肢意味着什么。类比自己的职业，就是执行人失去铳枪和搜查令。这确实令人沮丧。

“我们可以定制全套金属义肢，取代双手双腿。正常的行动不会有影响，但再也无法战斗。我想她提出过这个方案，没有效果，”博士神情悲切，“她的人生还长，需要的是心理治疗。我希望她能接受新的身体，跨出新生活的第一步。”

送葬人垂下眼睑，“博士，我完全信任您的决议。请为她设计治疗方案，我会承担所有费用。”

博士抬起一只手，打断了送葬人接下来要说的内容，“我重申一遍，我的本职是医生，看到患者健全康复就是对我最大的回报。”略微停顿，“不过，据我所知，你和红云之间似乎有某种法律约束。罗德岛尊重拉特兰公证所的条文，正因如此，我介入治疗可能会有诸多不便。我希望您能在力所能及范围内，适当给予罗德岛通融。”

“我同意。”

“感谢，请在这份文件上签字。只是以防万一，您也清楚，拉特兰的法律神圣不容违背。”博士拿出一张保证书。

送葬人破坏了一向的严谨，他甚至没有阅读一个字就果断签下了名字。他认为对保证书内容表露出最轻的怀疑都是对义人的侮辱。

博士收起文件，上次文件签署如此顺利恐怕还是和喀兰贸易交涉的时候，“再次感谢您的信任。在我们确认她准备好面对外人之前，请您耐心等待。”

“我会的。”

“恕我告辞。”博士匆匆离去。

他七拐八拐，把自己反锁进一件隔音室，确认监控模块没有工作，放声大笑起来。肺部贫薄的空气不足以供给如此规模的笑，于是胃部也加入这场荒谬的狂欢盛宴。博士的五脏六腑都因为声带的剧烈震动而震颤。如果没有隔音墙，恐怕这笑声会传遍整座罗德岛。到最后，他自己也认为笑声超过了实际的喜悦，便收紧表情，走出房间。

太轻松了。

他原以为从那个齿轮脑袋手里搞到签字还会更麻烦一些，事实证明他错估了送葬人。送葬人不是机器，是人类，所以有弱点。

至于博士，他习惯了来自凯尔希各式各样的叫骂：垃圾，变态，人渣，魔鬼，恶灵，渣滓……总之不是人类，所以没有弱点。

哼着小曲——不对，他现在是为了红云殚精竭虑的医生，不能表露出开心，博士硬生生将哼出的曲调憋了回去，咳嗽两声，拉下嘴角。

他来到康复中心门前，轻轻敲门。依然没有回应。

他掏出ID卡，按在识别锁上。锁扣解开，博士走进房间。

一张轮椅背对着他。博士上前，双手握住轮椅把手。

“让我们开始治疗方案吧。”

03--灵与肉

太美了。博士如此想到。

红云报到时没有给他留下任何印象，甚至几十天后他才从送葬人口中听说岛上有这样一位干员。博士不是无可救药的萝莉控，他还要更复杂一些。凯尔希宁可博士只是萝莉控。

那一天下午，红云坐在舰桥上，双腿悬空垂落，用扳手调整机械义肢。她不是机械师，何况身有残疾，只能依靠牙齿衔住螺母，配合右手活动。她干得很吃力。最后，她索性将义肢拆卸下来，放在甲板。

就在这时，博士偶然瞥到她左肘的断面。那只需一眼便能引起最残忍想象的伤口，触动了他的心灵。

接着，红云全身被猎物和敌人造成的伤疤与源石结晶也进入博士视线，夕阳斜照，暗红色光辉落在金属表面，扭曲为火焰一般的形状。怎么可以有如此完美的事物，他从前怎么没注意到？

即使那是残缺的，不完整的，在博士眼里正是美的极致。他自己就不完美，肉体虽然完好，内在却破破烂烂，如同碎裂满地的瓷器。就算博士找回失去的记忆碎片，也不可能拼回曾经的形状。恶灵已经永远消失，留下他这逐渐腐烂的碎屑。仿佛是某种自我保护机制，博士只能以残缺为美。否则他将永远憎恶自己直至死亡。

在凯尔希眼里，失忆的他被修好了（fixed）；实际上，更恶劣了（fault）。

红云与他相反，肉体残缺不全，但精神愈发坚强。还不够美，只是损失一只左手，精神还没有动摇。需要更多、更多的破坏。

红云重伤是意料外的事情，他本来计划在岛内引发一场事故。送葬人说明情况的那一刻，博士明白，连神明都在帮助他。

为了拯救红云，他确实倾注全力。他不允许尚待打磨的璞玉就此陨落，不计代价也要保住她的生命。

高位截瘫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博士确实没有欺骗送葬人。

但这不意味着博士没有隐瞒某些事实，比如手术结束后，他支走了其他医疗人员，独自留在手术台前，欣赏截去四肢的少女。

他移动无影灯，将灯光汇聚在手术台中央，如同舞台的聚光灯。

他双膝下跪，向这世间最美的存在顶礼膜拜。

“神啊，她太美了。请您也看一看，不，请不要嫉妒我此时的幸福。”博士喃喃道。

被歌颂的主角紧闭双眼，浑身插满电极与管道。抢救台沾满血迹，一片狼藉。

博士擦干泪痕，确认再无异常，走出重症监护室。他不得不面对那个麻烦的拉特兰人。

但愿一切顺利。

04--玩具与道具（后）

红云从断断续续的意识中苏醒。她试图移动身体，却发现没有肢体的知觉。

根据天花板上柔和的灯光，她判断出应该在罗德岛内，某间病房里。那么，应该是麻醉药的效果还没有过去。她转动脖颈，查看伤情。

接下来看到的事情惊得红云大声尖叫起来。只见本该是胳膊和双腿的地方，被纱布和石膏裹住，纱布下能看到洁白的床单，肢体不见了。

再也拉不开弓弩，森林、荒野、捕猎、杀敌，种种乐趣逐渐远去。一想到今后沦为废人，受尽鄙视和怜悯，眼泪便夺眶而出。她更加恐惧这副残缺不全的模样被别人看到。

仿佛是回应这份恐惧，门锁转动，博士推门而入。他被PRTS告知红云已经苏醒，来查看情况。

“出去！出去！不要看！让我一个人呆着！”

博士识趣离开。红云呆滞地望着墙壁。

她在思考今后几十年的人生，应当如何度过。

医疗干员前来换过几次输液瓶，红云不再理睬，任由思绪放空。

随着时间流逝，身上的纱布越来越少，中间又进行几次体检与手术，主干逐渐恢复了力气。她放弃了计算时间，也不再抗拒医疗人员。只是，无论说什么她也不允许博士访问，更不允许博士检查她的身体。

并非出自敌意的理由，恰恰相反，红云很在乎博士，回想起两人在战场上，博士发号施令，红云拈弓搭箭，敌人便如同靶子一般一个个倒下，她会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怎么想？他也会怜悯我吗？会为了我担心，甚至流泪吗？

不，他是那样忙碌，高尚，周转于上百位干员之间。相比之下自己是那样平庸而不起眼，连深刻的印象也没能给他留下。回想起二人最初相识，正是那个下午，博士帮助她组装机械臂。从此罗德岛的领导人记住有一位独臂猎人叫做红云，少女记住有一位温柔的博学之士。

他承认了，接纳了红云的一切，甚至是伤疤与断臂。博士说过他很喜欢红云的样子，红云知道博士没有说谎。

夜晚了。PRTS 自动熄灭灯光，她如同往常面壁入睡。模糊中仿佛听到什么声响。或许是医疗干员查夜，红云没有放在心上。

“红云，红云。”

是博士的声音。莫非他放心不下，晚上来查看自己么？

“已经睡着了？还是说，一个月没有来陪你玩，生气了？”

强光刺眼，红云以为电灯被打开了，仔细观察，发现原来是手电筒。无论是声音还是光线都过于强烈，全然不在乎是否会打扰红云入眠，一种不安感涌上心头。

手指触碰她的皮肤。不安化作强烈的恐惧，她颤抖起来。

“不要……不要碰我……”

博士发出嗤笑：“是我不好，我道歉。作为补偿，今晚就让我来陪你入睡吧。”

“不要，出去！你快出去！”如果现在她有腿的话，想必正在用双腿猛烈踢蹬博士。她连自由翻身都做不到，只能幻想自己的动作。不知道博士作何居心，红云的眼泪又不争气落下来了。

一双粗厚的大手按在腰间，博士没有像往常一样戴着手套。两手食指拇指环抱，形成一个圆形，几乎刚好容纳红云纤细的腰肢。博士惊呼一声，他也没有预料到红云的身材可以像树枝一样枯瘦。

博士略一用力，将红云拦腰抱起，失去四肢的红云只有二十千克左右，就算是博士也能够轻易抱起。简直像个婴儿。

和凯尔希那次类似，恍惚间博士又产生了既视感，这次是抱着某个幼小生物的回忆。博士很快猜出是阿米娅。想必阿米娅小时候，恶灵博士也曾这样抱过她。

博士用脚搬来一张沙发椅，坐在上面，将红云像枕头一般放在腿上。他打开电视机，搜索着舰内信号。陆行舰没有固定的位置，自然也收不到城邦电台。可露希尔与采购干员们收集了来自世界各地大量的影像资料，供干员们观看。

“要看什么好呢？新闻，娱乐电台，戏剧，动画片……红云喜欢什么节目？”

红云充满恐惧，没有回答。今晚的一切超出她的预料，她不知道博士为什么会这样子。

“对了，红云酱是从森林长大，没有看过电视呢。那么就看动物世界吧。”博士选到自然纪录片，放下遥控器，收紧双臂，下巴轻轻架在红云火橙色的头发间。

红云感到博士的双手游走，却一次都没有袭向敏感部位。反倒是一直在沿着伤疤来回逡巡。

博士喜欢疤痕的触感，正如他喜欢自己撕去手指皮屑、揭掉伤口结痂一样，粗糙、凹凸不平、具有独特的形状。每条伤痕都是一个故事，让人不禁想象究竟是怎样的攻击留下这样一条伤疤。刚负伤时鲜血直流，红云带伤作战的窘迫，细胞前仆后继止血愈合，以及红云毫不避讳的把伤疤展示给自己看，整个过程都很值得玩味。

他曾想过要不要给自己也来一条。最终还是放弃了。他不欣赏太过刻意的艺术创作。

一小时过去，虽然还想再享受一会儿，但困意上头，博士喜欢顺其自然，于是他关掉电视，毫不客气地躺在红云的病床上。他扔掉枕头，把红云横着摆在床头，就这样枕在红云腹部。

普通人的大脑一般是五千克左右，即使是聪明过人的博士也不会因此重一些。红云的腹肌经过良好的锻炼，能够支撑起博士的大脑。坚韧，柔软，而且随着呼吸起伏。

他度过了美妙的夜晚。

05--陌生人

送葬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幻术？错觉？梦境？

他有三个月没见过红云，更没有接到博士的消息，担心之下来到康复中心。单向玻璃已断电，变为不透光，大门不对他开放，于是送葬人使用了一点黑道技巧，门应声而开。眼前的红云绝非经受过正常理疗的样子，简直是一只从内到外坏掉的木偶，被某人随意弃置在轮椅上。

“啊呀，阿葬，我不记得有允许任何人拜访患者啊。”博士一切如常，从另一扇门内走出。

“……为了避免误会，容我提问：这是怎么回事？”

“如您所见，红云正在接受治疗。”

“您管这叫做治疗？”

“心理治疗十分复杂，伴随着失败，复发，和牺牲。”

“那么治疗取消，我要求现在接走红云，执行监护权力。”

“我不得不提醒一句，您在协议上签过字。”

“我不记得协议书包括人权侵害这一条。”

“那么您可能需要仔细查看条款。从结果上看，红云保住生命，恢复精神，精神完好，罗德岛实现了承诺，现在轮到您履行义务了。”

“我对你们没有义务。”

“是吗，真遗憾。我还以为您会忠实于法律呢。”

“我就是法律。”送葬人握紧铳柄，拉开保险。

“送葬人先生，请注意您现在的言行。您接下来的一切行动将被视为对罗德岛整体的行为。”博士冷冷说道。

送葬人没有废话，拉动枪栓，对准博士。

“让我们猜个谜吧，有一种东西，比子弹更快，比炮弹更有力，一跃就能跨过高楼*，送葬人先生，您知道这是什么吗？”

送葬人感到冷汗爬上脊背。身后黑影中有一个高威胁目标，不，是两个，直觉告诉他子弹击中博士之前就会被两个强敌拦截。罗德岛竟然藏有这样的怪物？

博士身后，一个女性缓缓走出，是罗德岛实际领导人凯尔希。

送葬人抓住一线希望。根据他的了解，凯尔希不至于与博士同流合污，“凯尔希医生，贵公司的博士一意孤行，希望您能公证裁断……”后半句消散在空气中，因为送葬人注意到凯尔希空洞的眼神，与高强度实验结束后的疲惫不同，那是连灵魂之火都被抽干的体现。

简直与红云一模一样。

“魔鬼。”他皱起眉头，吐出一个词，“我要向全体拉特兰人披露这件事，令罗德岛声名败裂，你再也无法祸害他人。”

“不，你当然做不到了，”博士伸出一只手，轮椅停在手边，“还没问我们主角的意见呢。”

红云仿佛做梦一般，一字一句说道：

“我以独立的身份，宣布……”

送葬人已明白博士在打什么算盘，他倒吸一口冷气，“不，不……”

“……放弃遗嘱，与拉特兰公证所执行人……”

“不……不要再说了。”送葬人痛苦地捂住脸庞。

“……解除契约，自此一切义务与责任解除。”

送葬人呆呆地停留在原地。他的任务结束了，应当第一时间返回拉特兰公证所，领取下一项委托，并对本次任务细节守口如瓶。他以执行机器的身份来到罗德岛，如果透露任务细节的半个字，将会招致公证所信用危机，无数拉特兰公民信奉的法律也将颜面尽失。

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铳口缓缓垂下，他转身离去。博士仿佛想起什么，提高声音说道：“送葬人先生，请相信，忍辱负重并不是最好的选择，抛弃不必要的责任对您有好处。我曾对您也有些许兴趣，但您将人类的感情看得太重，我很失望……”

送葬人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他在思考今后几十年的人生，应当如何度过。

*注：“比子弹更快，比火车头更有力，一跳就能越过高楼”是超人的宣传语，引用自老漫画《蝙蝠侠黑暗骑士归来》

06---后记

睡不着。无论如何都睡不着。

博士羞于启齿，罗德岛领导人，横扫一切的指挥官，巴别塔恶灵，泰拉世界最聪明的人之一，竟然饱受失眠之苦。

这个现象最近越来越强烈，就算用药物强制睡眠，也将经历生不如死的噩梦。他清楚，失眠和所谓报应没有关系。一切的根源来自于他内心的空虚。

他从mon3tr背上起身，抱起凯尔希，把她平放在地板。博士躺下，头依靠在凯尔希平整、白皙的腹部。凯尔希的皮肤僵硬，缺乏弹性，腹肌绵软无力，博士感到后脑勺一路向下，压迫着凯尔希的肠道。她痛苦地呻吟一声，呼吸逐渐短促。

博士懊丧地站起，mon3tr太硬，凯尔希又太软。或许可以给凯尔希来一疗程降脂针，但人为诱导的肌肉到底不能与自然形成的媲美，就算是博士也不能逆转自然规律。他怀念那个能让他入睡的存在。

他悄悄推门外出，来到康复中心门前。一切如常，博士拍醒红云，紧紧搂在怀里。

一种充实感涌上心头，伴随而来的还有睡意。他知道，抱着红云就能安然入眠。

博士拿出一条湿毛巾，揉作一团塞进红云口中，将她整个装入背包，拉链留了五厘米缝隙，防止红云窒息。博士耸一耸肩，适应了背包的重量。

自从送葬人离岛，红云心如死灰，但身体确实已经脱离危险了。博士没有理由继续占用康复中心，医疗部恢复了每日早晨的例行检查。

他不可能在康复中心过夜，太容易留下自己的证据。气味，床单的褶皱，电器使用情况，指纹，毛发，衣服里的细碎物品，都会暴露他的存在。如果被PRTS或某医疗干员发现博士竟然和失去手脚的红云独处一夜，他将声誉受损。

因此，只能出此下策，在早晨八点前送回，就不会被任何人察觉。

他走出中心。一路上并未被人察觉。他最害怕夜间亢奋，视力超群的菲林和黎博利，但所幸并未有人留意到他的存在。

回到仓库，博士取出红云，看上去并无异样。他放下心来，枕着红云的小腹沉沉睡去。

他的睡相很不好，此日清晨，博士发现自己脑后空无一物，低头发现红云被双腿锁住。她看上去憔悴不堪。

离医疗干员检查康复中心还有不到一小时，他需要加紧时间了。顾不得洗漱，博士如法炮制装起红云。一路疾走。

“呦，博士。”轻浮的声音，虽然彬彬有礼，但博士能够听得出字里行间的轻蔑之意。

博士停下脚步，眼前站着他最不想遇见的人。拉普兰德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斜倚在过道。她鼻尖耸动，显然是发现了第三者的气味。

“有什么事吗。”博士尽量冷静回复，他没有时间逗留。

背包突然蠕动起来，博士感到红云拼命收缩腹部肌肉，用头撞向背包外侧。他暗暗咒骂，原以为红云早就放弃抵抗了，没想到仍留有一丝侥幸。拉普没有放过这一异常。

“你背上的包，不会装着什么活物吧？让咱也看看呗。”拉普凑近，眼神始终不离不断变形的背包。

忽然，一道白光闪过，她挥刀劈开缠带，顺势挑开拉链。背包落地，露出红云。

拉普看着红云。

博士看着拉普。

拉普看着博士。

黑影笼罩住两人，mon3tr钻破博士皮肤，从脊柱中现身。博士忍住了剧痛。

拉普举起双刀。慢了一步，mon3tr利爪劈开剑刃，她感到脑后一凉，地板九十度旋转，撞在她右脸颊上。

博士蹲下身，用不无抱歉的语调说道：

“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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